他們沿著街邊走了幾分鐘，看到了鄔軼明說的那家面館。店面不大，裝修簡單，桌椅是有點掉漆的實木色，廚房傳來熱湯翻滾的聲音，門口貼著“自家熬湯”的紅紙標語。
鄔軼明先推門進去，點了一碗牛腩面。米葉盯著墻上的手寫菜單看了半天，問他：“你吃過他家紅油抄手嗎？”
“太辣。”
“那我更要試試了。”她點了紅油抄手，又加了橘子汽水。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米葉脫下防曬外套，搭在椅背上，長發(fā)攏到一邊。
等面的時候兩人都沒說話。店里有臺收音機，嗡嗡地播著新聞。米葉一邊聽，邊轉頭瀏覽著店內裝潢，指尖輕輕轉著桌上的筷筒，弄出一些帶節(jié)奏的聲音。她這人一閑下來就喜歡動手動腳，不是轉東西就是疊紙巾。鄔軼明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有點不解。
“你不會覺得我很吵吧？”她主動問。
他搖頭，“挺安靜的。”
“是你太安靜了吧。”她笑。
鄔軼明沒反駁。他的確安靜，有時安靜到在嘈雜中顯得格格不入。
米葉順手把兩雙筷子拆好，推了一雙到他面前：“你們這種組長，是不是平時都不下樓吃飯？”
“下樓，但不跟人吃。”鄔軼明接過她的筷子，也接過店員上來的面。
“跟我想的一樣。”她咬著吸管笑。
鄔軼明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接話，只是用筷子夾起來攪了攪面，湯熱氣撲上來，眼鏡片起了一層霧。
“你在白雨工作多久了？”米葉問。
“快六年。”鄔軼明瞥了她一眼，桌子上還是空的。
“哇，那你豈不是從建組就開始了？”她撐著下巴，“那你是元老級。”
“也沒什么人待那么久。”
米葉歪頭看他，“所以你是對這個行業(yè)真愛咯？”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慢吞吞地挑了幾根面送進嘴里。嚼了兩下才說：“是喜歡寫故事。”
“我也是，我明白這種感覺。你寫的東西是真的好。”說著，米葉的紅油抄手終于來了。
上一秒還在正經(jīng)地討論問題，下一秒，她看著眼前紅亮油潤，汁濃欲滴的抄手，忍不住冒了句：“哇，感覺很好吃。”
鄔軼明被她的情緒感染，低頭看著自己的牛腩面。牛腩是燉得很爛的那種，一戳就散，湯底浮著油花。鄔軼明吃得更快了，吞下一口后不忘回應她：“你那天提的人設反饋也挺準的。”
“你記得！”米葉有點興奮。
“當然，你是新人里唯一一個提出來的。”鄔軼明一直秉持著該肯定就要肯定的原則。
米葉挑眉，嘴角有點得意地翹起：“那我是不是可以要求你在匯報會上護我一下？”
“我只護劇本。”
“你不護我，很不利于塑造你的親民領導形象啊。”
鄔軼明夾起一塊牛肉，像是思考了半秒，“我也沒覺得我親民。”
“我倒是覺得你還可以。”她低頭喝了一口湯，“就是藏得太深。”
這句話說出口，米葉自己都愣了一下。是不是說得太多了，感覺像不小心把心里話漏了出去。
鄔軼明沒看她，只是又吃了一口面，語氣淡淡的：
“藏得深，才活得久。”
-
公司茶水間那臺咖啡機最近不知道被誰修了，出咖啡的聲音變得格外安靜。午休時分，陽光斜照進來，玻璃門上映著斑駁人影。
新的企劃案開工后，大家經(jīng)歷了很緊張的時期，午休時的茶水間好久沒這么熱鬧了。
米葉端著咖啡走進去時，里面已經(jīng)站了三四個人正嗑著水果和甜點。她在旁仔細聽了一下，這幫人是在聊著組里某位男同事剛剛官宣戀情的朋友圈。
“我就說他們早在一起了，他以前連節(jié)假日都不加班的！”
“哇你們發(fā)現(xiàn)沒，他女朋友超漂亮，而且大學就認識了，太甜了。”
笑聲此起彼伏，話題被推著往前跑，從“偷偷談戀愛”延伸到“情侶合租”“旅拍計劃”“去見家長”，最后落到某人即將在十月辦婚禮，全組準備份子錢。
米葉找了個角落靠著，一邊吹咖啡一邊繼續(xù)聽他們熱火朝天地八卦。她余光掃到不遠處的鄔軼明，他在接水，動作慢得像在等水自己漲滿杯子。
那雙手支在臺面上翻著杯蓋，神情平靜，八卦的熱度就像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墻。
直到有人突然提問：“鄔組，你結過婚嗎？”
鄔軼明淡淡看了一眼提問的人：“沒有。”
“哦……”對方一時找不到接話點，反倒是更來了興致，“那你談過戀愛嗎？”
這回他沒回答，只是低頭往杯子里加了點速溶咖啡，攪拌時動靜不大，但氣場一瞬間冷下來了點。
“哇哦……”那人打了個哈哈，識趣地轉移話題，“米葉呢？你有對象沒？”
米葉被點名，于是舉杯：“暫時沒有。我比較忙……忙著愛工作。”
大家笑了一陣，沒再深問。空氣里的話題熱度散開，她和鄔軼明站在不同的角落，有種被“篩”出去的感覺。
聊天八卦的很快結束，各自回到工位上，茶水間里只剩他們兩個。
米葉偷偷看他，心里有一些疑問。
其實自從上次面館同桌，他們倆的關系發(fā)生了一點變化。這種變化并不明顯，只是偶爾對上視線的時候，他不會像以前那樣很快移開；有時她問起工作上的細節(jié)，他會耐心多說兩句。
米葉覺得，自己已經(jīng)有點了解鄔軼明的個性。但她還想了解更多。
她悄悄走近鄔軼明，和他并排站著。
“你真沒談過戀愛？”米葉問，聲音不高。
鄔軼明看了她一眼，沒有馬上回答。他往杯子里添了一點冷水，才說：“你覺得我像？”
米葉想了想，“不像沒談過……”
又補充說：“不過我一直很想說，你和你寫的男主完全不一樣。”
“你思維還挺發(fā)散的，哪兒不一樣？”
“咱們的男主很懂得表達愛意，但你看起來不像是會說‘我愛你’的人。”米葉其實是在說他沉靜內斂的性格。
鄔軼明笑了一下，像是被她說中了，但沒直接承認：“不說‘我愛你’，就不叫愛了？”
米葉杯沿貼著嘴角，熱氣氤氳起一層輕薄的霧。
“要這樣說的話，你是有故事的。”她輕描淡寫地繞過去。
鄔軼明沒接話。他低頭喝了一口咖啡，神情不冷不熱，顯得有些疏遠。米葉沒再追問。
片刻沉默后，她轉了個話題：“我能看看你的貓嗎？”
“嗯，當然。”鄔軼明掏出手機，翻了幾下，遞過來。
是一段大約兩分多鐘的短視頻。一只橘貓蹲在鍵盤上，對著鏡頭咕嚕咕嚕響，尾巴甩來甩去。視頻里還有鄔軼明的低笑聲，輕輕的。
鄔軼明只給她看了三分之一，“我發(fā)你吧，太長了，后來它還站在我的肚子上。”
“你家貓挺野的。”米葉笑著評價。
鄔軼明瞥了她一眼，問：“像我嗎？”
米葉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么一句，猝不及防地，耳根微微發(fā)熱了。
“……還好。”她低頭喝咖啡。
一句“還好”，令米葉有點錯愕。換做其他時候，她應該會順著調侃下去，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有些微妙地吐出一句回應了又似沒有回應的話。
鄔軼明沒有講話。他把手機拿回來，看著視頻默默地笑，眼里只有他的貓。就像剛才那句“像我嗎”只是一位貓爸隨口的玩笑，只是愛貓的表現(xiàn)。
事實的確如此。
米葉需要打破自己此時心神不寧的感覺。她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它叫什么？”
“老板。”鄔軼明答。
米葉輕輕“哦”了一聲，內心在消化，然后抬眉：“怪不得看著有點囂張。”
鄔軼明低低笑了一聲，沒有解釋。
他轉身離開之前，忽然叫了一聲米葉。
“下周你要對接那個戰(zhàn)斗分支的第一稿，記得先寫一個動作分鏡。”他交代。
“哦，好。”米葉點頭，一副剛回神的樣子。
走出茶水間，陽光一下子刺眼起來。她用手擋掉了一些，看向遠處，心跳有些亂。
回到工位后，她打開草稿文檔，卻發(fā)現(xiàn)眼睛一直在跳回鄔軼明發(fā)來的短視頻。下意識點了保存，然后屏幕上多了個視頻文件，文件名是自動生成的一長串數(shù)字。
她盯著那個文件名看了很久。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群里在聊劇本里某個NPC的臺詞，她手指懸在鍵盤上，卻沒回。
她忽然意識到，她喜歡鄔軼明了。
不是因為他多好多帥，老幫她改文案，也不是因為他很認真的贊了她寫的劇情設計。只是因為，在那樣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午后，他低頭遞給她手機，說：
“像我嗎？”
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