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栩那句“承諾還在,慎重使用”像一枚滾燙的烙印,燙得蘇泠接連幾天都心神不寧。
那本該死的電影周刊封面上的臉,總在她眼前晃。
那意味深長的話,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都像無聲的審判,宣告著她隱秘心思的敗露。
她幾乎要縮進自己的殼里,用訓練場引擎的轟鳴和消毒水的冰冷氣味把自己嚴嚴實實包裹起來。
好在,爺爺的康復是穿透陰霾最明亮的光。
醫生最后一次檢查完畢,摘下聽診器,臉上是如釋重負的笑意
“老爺子恢復得非常好,各項指標都穩住了。下周,準備好,咱們高高興興出院!”
“謝謝醫生!”
蘇泠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是長久緊繃后的松弛,是巨大的喜悅沖擊著心口。
她鄭重地向醫生和時栩派來的醫療團隊一一道謝,直到病房里重新安靜下來。
她倒了一杯溫水,遞到爺爺手里,指尖控制不住地輕輕發抖,水在杯中晃出細小的漣漪。
“爺爺,聽見了嗎?下周,咱們回家!”
“好,好,回家!”
爺爺布滿皺紋的臉笑開了花,精神頭十足,“回咱自己的窩!”
午后暖陽透過百葉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安靜的光帶。
爺爺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鼾聲。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是裝修公司的電話。
車子駛向城市近郊、依山傍水的一片新開發區域。喧囂被遠遠拋在身后,空氣里的浮塵似乎都沉降下來,帶著草木的清新氣息。
一個名為“云棲樾”的樓盤映入眼簾。
名字雅致,環境更是絕佳。
遠離市區喧囂,綠化覆蓋率極高,高大的喬木與低矮的灌木錯落有致,精心打理的花園點綴其間,空氣清新得不像在都市。
社區內配備了高標準的醫療服務中心、窗明幾凈的老年活動中心、靜謐的圖書館、甚至還有一小片供居民體驗種植樂趣的有機菜園。
樓間距寬闊,視野極佳,既能保證私密性,又不會顯得孤寂。
蘇,目光掃過那些圓潤的墻角扶手、寬敞的門框、防滑的地面,以及衛生間里安裝牢固的扶手和緊急呼叫按鈕——戶型設計充分考慮了老年人的需求,無障礙設施完善,細節周到得讓人安心。
蘇泠站在陽臺上,望著遠處層疊的綠色山巒和近處精心打理的花園,安靜,開闊,配套頂級,裝修尾款付清
空氣里確實沒什么異味,但她還是仔細地檢查了每一扇窗,確保都能打開通風。
安頓感,正一點點替代著連日來的兵荒馬亂。
剛走出電梯,手機又響了。
是田裴。蘇泠劃開接聽。
“蘇泠,”
田裴的聲音透著一絲進組前的興奮,“明天我就進組拍XS那部賽車電影了,進組前想請你吃個飯,上次的事…真的特別謝謝你。”
蘇泠略一沉吟:“好。”
掛了電話,她走向自己的車。
剛拉開車門,手機屏幕再次亮起,一條新信息赫然跳入眼簾。
發信人:時栩。
內容簡潔明了:「新電影需要賽車技術指導,合同發你郵箱了,有興趣看看?」
蘇泠握著手機的手指一緊,仿佛那冰冷的金屬外殼也帶著時栩指尖的溫度。
她盯著那行字,額角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到底……看沒看到那本雜志?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屏幕上敲下回復:「知道了。」
三個字,干巴巴地發送出去。隨即發動車子,匯入車流,駛向與田裴約定的地點。
屏幕另一端,時栩靠在他工作室寬大的皮質轉椅里,深色襯衫袖口隨意挽起。
手機屏幕亮著,映著他深邃的眼。他看著那三個字——“知道了”。沒有多余的客套,沒有猶豫的推辭,是她一貫的風格。
一絲極淡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唇邊漾開,轉瞬又沉入眼底那片幽邃里。
餐廳環境清幽雅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設計的庭院景觀。田裴已經在包廂里等候。
蘇泠在服務生的引領下走進去。
“蘇泠!”
田裴立刻起身,臉上是真誠的笑容。
待蘇泠落座,他端起面前的紅酒杯,鄭重道:“那天在賽道,真的……謝謝你。如果不是你……”他后面的話沒說下去,但眼底的后怕和感激清晰可見。
這一次,蘇泠沒有推拒。她端起自己的水杯,和田裴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別放在心上。”
她的聲音平靜
“不管是誰,我都會那么做。”
更何況,田裴是她看好的苗子,身上有種難得的純粹和對速度的敬畏。
杯沿沾唇,她放下水杯,目光落在田裴臉上。
“那些資料,是時栩幫忙的。”
田裴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是栩哥……”心底涌起一股復雜的暖流。
影帝時栩,對他而言曾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這份恩情太大,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報。
“栩哥他……我好像沒什么能拿得出手謝他的。”
他有些赧然,隨即眼神又堅定起來
“只能……拼盡全力演好這部電影了。”
兩人安靜地用餐,偶爾低聲交談幾句電影和賽車。
包廂里流淌著舒緩的音樂和食物細微的香氣。
突然,“咚”的一聲悶響!包廂門被一股大力猛地撞開,門板重重拍在墻上。
田裴和蘇泠同時抬眼望去。
門口,一個年輕男人踉蹌著扶著門框,身形不穩,醉眼朦朧。
他穿著件有些皺的潮牌衛衣,頭發微亂,一張俊秀的臉龐染著不正常的紅暈,眼神迷離地在包廂內掃視。
是禾子魚。
田裴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子魚?”
禾子魚的目光晃晃悠悠地聚焦在田裴臉上,又遲鈍地轉向他對面的蘇泠,看了好幾秒。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醉醺醺的、帶著點自嘲意味的笑,含糊不清地嘟囔
“原來……你在和美女吃飯啊……”
聲音越來越低,浸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酸澀,“我……我早就該知道的……不是嗎……”
他身體一歪,眼看著就要朝旁邊倒下去。
“子魚!”
田裴一個箭步上前,伸手穩穩扶住了禾子魚的胳膊。
隔著薄薄的衛衣布料,他立刻感覺到禾子魚皮膚上傳來的滾燙溫度,還有那虛軟無力的身體重量。
禾子魚似乎被這一扶驚得清醒了一瞬,又或者僅僅是貪戀手臂上傳來的、屬于田裴的支撐和那一點熟悉的體溫。
他努力地想站直身體,腳底卻依舊虛浮。
“子魚!子魚!”
一個扎著丸子頭、戴著黑框眼鏡、滿臉焦急的女孩——小彩,氣喘吁吁地追到門口,看到包廂里的情景,連忙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田裴哥!真是對不起!我就去個洗手間的功夫,他……他喝多了就亂跑!明天要是被拍到醉醺醺亂闖包廂,又得上娛樂頭條了!”
小彩一邊連連鞠躬,一邊趕緊上前,從另一邊用力架住禾子魚的胳膊,試圖把他往外拖
“子魚,走了走了,我們回家!”
禾子魚被小彩架著,身體大半重量靠在她身上,眼神卻還黏在田裴臉上,帶著醉后的執拗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田裴抿著唇,看著小彩艱難地把人往外拖,最終只是低聲對小彩說了句:“小心點。”
小彩又連聲道歉,終于把一步三回頭、嘴里還含糊念著“田裴……”的禾子魚弄出了包廂。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的聲響。
包廂里重新安靜下來,空氣里卻仿佛還殘留著一絲酒精的氣息和方才那短暫而洶涌的暗流。
田裴站在原地,望著緊閉的包廂門,眼底情緒復雜翻涌,那里面有無奈,有隱憂,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厘清的波動。
蘇泠端起水杯,平靜地喝了一口水。
方才的一幕清晰地映在她眼中。
禾子魚醉酒后的失態,那看向田裴時毫不掩飾的、帶著控訴和依賴的眼神,還有田裴下意識伸出的手和此刻復雜難言的表情……兩人之間那種微妙的、幾乎要沖破某種界限的張力,她看得分明。
“抱歉,蘇泠,”
田裴坐回位置,有些尷尬地揉了揉眉心
“禾子魚,是我上部劇合作的演員。”他試圖解釋,聲音里卻沒什么說服力。
蘇泠放下水杯,神色如常,只淡淡點了點頭
“沒關系。”
她想起小葵那丫頭抱著平板激動安利的模樣,田裴和禾子魚主演的那部……題材特殊的劇。
現在看來,戲里戲外的牽連,遠比屏幕上呈現的更為深刻。
這頓飯的后半段,氣氛終究是不同了。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再提起禾子魚,隨意聊了些賽車和劇組籌備的閑話,便結束了這頓答謝宴。
告別田裴,坐進駕駛座。
夜色已深,城市的霓虹在車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帶。蘇泠沒有立刻發動車子,指尖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著。禾子魚那張醉酒后寫滿復雜情緒的臉,田裴扶住他時瞬間繃緊又無奈的神情,在她腦海里交替閃過。
而更深處的某個角落,時栩那雙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睛,和他發來的那條信息,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圈圈擴散開去,久久無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