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見約翰的身影，卡萊爾只能隨手打了一輛馬車，忍著車廂內各種令人糟心的味道。
渡過漫長的半小時后，終于到達目的地，卡萊爾甚至顧不上客氣，皺著眉頭逃似的下了車。
“先生……”車夫搓著手，油膩的笑容里藏著期待。
“如果你想和我的同事喝一杯的話？”卡萊爾笑著說。
車夫保持著討人厭的笑，尷尬地說：“瞧您說的。”
心里埋怨著世界的不公，憑什么給約翰那小子小費，不給他？明明他的車更快。
裁縫鋪外，氣氛凝重。
警方的封鎖線已經拉起，一些看熱鬧的群眾被攔在外面，低聲議論著鋪子外的一灘血。
喬爾眉頭緊鎖，正蹲在鋪子門口仔細檢查門鎖和窗框的痕跡，他并沒有穿那身警服，而是穿著他那件厚實的棕色的粗布大衣。
作為在倫敦混跡多年的老警員，雖然規定要求他這種職級的人出勤必須穿警服，但沒人會強迫一位年邁的老頭子穿薄薄一層藍布在寒風中受凍。
也許沒人會認為自己突然有一天家道中落，但他們都知道總有一天，他們也會變老。
德里克顯然比喬爾抗凍多了，他穿著那身深藍色制服，穩穩站在暖日寒風中。
他一整夜都沒睡好，臉色因睡眠不足和腹中饑餓顯得有些蒼白，但精神高度集中，正試圖從一個頭發打綹、眼神躲閃的流浪漢口中問話。
“先生，你說你昨晚看到一個黑影？”
德里克的聲音克制而耐心，他放慢語速，盡量確保自己的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
“能否說具體點？黑影長什么樣子？高還是矮？胖還是瘦？還有，他身上有沒有什么標志性的特征？比如說跛腿或者喜歡打著一把傘？”
他昨夜在瑪姬之家的硬板床上輾轉反側，這是他最近這段日子的日常，這些又冷又餓的感受讓他對底層生活有了深切認知，但這并未讓他學會如何有效地與這些人溝通。
這么一大串又臭又長的長難句對一個乞討為生，偶爾干點兒小偷小摸的自由主義者來說還是太過困難了。
流浪漢嘴里含糊地嘟囔著，眼神在德里克的制服和伸出的手掌之間來回漂移，手上比劃著一系列意義不明的手勢。
“就…黑的…嗖…就過去了…沒看清…嗯…”他顯然對警員的詢問有些不耐煩。
德里克慢慢變得有些急躁，他已經做的足夠好了，在倫敦，其實不論是哪個新來的執法人員遇到這樣不配合的刁民，早就抽出警棍讓他嘗一嘗什么叫配合執法了。
但他還是深吸一口氣，只是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先生！麻煩您認真回想一下昨晚的細節！這對我們辦案的進展有很大幫助！”
“幫助？關我屁事…我憑什么幫你？”流浪漢暗地里沖德里克翻了個白眼，嘟囔一聲，聲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聽到。
但德里克還是用他那異于常人的聽覺聽到了，他有些生氣。
他不明白為什么這位衣衫襤褸的‘先生’不愿意配合他的工作，其實不光是他，自從他開始出勤以來的很少有人愿意認真對待他的詢問，明明他已經夠輕聲細語了。
就在這時，卡萊爾不知何時已走到他們身邊，用雨傘敲了敲地面說：“我但愿你口中的那把傘不是意有所指，你以為你現在還能穿著這身衣服站在這里干活，難道會是因為你還欠著我六英鎊？”
不等德里克開口，卡萊爾就又說道。
“你這樣什么都問不出來，警員。”他瞥了一眼那流浪漢，帶著德里克最討厭的玩味笑容補充道：“尤其是對著這個在這兒摸爬滾打的年數比你活得都久的先生。”
德里克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這并不是因為卡萊爾對他的輕視，單純只是因為他一看到卡萊爾的臉，就是對方那副“一切盡在掌握”的表情，就會讓他胸口一股無名火噌地冒起。
他對待這個長官可沒有對待平民百姓那么有耐心：“我不需要你對我的工作指手畫腳，卡萊爾！”
“既然你知道是在工作，那就應該知道，在外工作要稱職務，直呼別人的姓氏是很不禮貌的一件事。”卡萊爾目光掃視著德里克這件不知道多少天沒有熨過而滿身褶皺的制服。
他圍著警員繞了一圈，接著說道：“看來瑪姬之家的床板沒有格林公園旁邊那幢莊園里的鵝絨舒服，德文郡的府邸的牛排也比街頭巷尾的冷風好吃。為了六英鎊的債務，不可對自己夠狠的德里克警員。怎么樣？自力更生的滋味如何？”
德里克的臉瞬間漲紅，他想要沖口反駁，但想到案子和皮爾女友的處境，硬生生把怒火壓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長官，如果您有什么高見，請指教。受害人是皮爾的女友，我認為盡快破案更重要。”
卡萊爾似乎對他的冷靜和克制有些意外，挑了挑眉，然后又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不再看德里克，而是轉向那個裝聾作啞的自由人，聲音不高，但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傳入對方耳中：“聽著，先生。我知道你看見了什么，也知道你不想惹麻煩。但麻煩這東西，你不找它，它有時候也會來找你。”
他慢悠悠地從內袋里摸出一枚亮閃閃的先令，這個閃亮的家伙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在卡萊爾手指上翻來覆去地轉著，吸引著流浪漢和德里克的目光。
雖然兩人的關注點完全不同。
“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那這枚可愛的先令就是你的。足夠你隨便去哪兒找個暖和的地方，喝上幾杯你平常喝不上的美酒，暫時忘掉這個操蛋的早晨。或者……”
他的聲音停了一下，眼神朝喬爾那邊看去。
“你也聽到了，這位警員口中叫皮爾的那位是那位老警官的兒子，他今天剛剛升了警長就出了這檔子事，他可不像這位先生這么好相處，如果你繼續裝傻充楞，非要觸他的霉頭，那我會非常好奇你接下來的遭遇……”
流浪漢的眼神在看到那枚先令后瞬間就亮了起來，再加上卡萊爾的話，恐懼和貪婪在他臉上此起彼伏。
他嘿嘿一笑，露出的黑牙上有個豁口，縫里還不知道粘著什么東西，他撲騰著那兩只大眼睛，飛快地開口，語速快得驚人，條理卻異常清晰。
“看見了！真看見了！瘦高個兒，跟那位老警官差不多高！穿的黑西裝，料子看著不孬！但人邪性！”
他手舞足蹈地比劃著，整個人就像是馬戲團里的小丑：“他在鋪子外邊玻璃窗跟前站了老半天，對著自己影子又點頭又搖頭，還他媽的…怪笑！笑得我脊梁骨發涼！”
“后來他好像發現我縮在墻角了，那眼神……怪嚇人的！我嚇得爬起來就跑，他就在后頭追！跑得賊快！我一直跑，拐進黑巷子才甩掉他！”
似乎是怕卡萊爾不相信他說的話，他跟著補充道：“真的！長官！我說的都是真的！那家伙不是賊！他他媽就像個瘋子！”
德里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剛才還一問三不知的家伙，此刻像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說出一大串信息，語言雖粗俗，但細節豐富，特征明確。
卡萊爾手腕輕輕一抖，那枚先令劃出一道弧線，落入流浪漢急切攤開的、臟兮兮的手掌中。
“很好。記住，下次警察問話時，爽快一點能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流浪漢連忙攥緊硬幣，然后手往懷里一揣，手里的硬幣就消失不見，接著他點頭哈腰地沖卡萊爾笑笑，又沖警員縮了下脖子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喬爾此時也走了過來，他觀察完現場，安撫好了驚魂未定的格林太太和露易絲。
露易絲雖然臉色蒼白，但還算得上鎮定，可格林太太精神狀態很不穩定。
喬爾在旁邊聽到了流浪漢那段話，本來就皺巴巴的老臉更加扭曲。
“聽到了？”卡萊爾轉向德里克和喬爾，傘尖輕輕點了點地面。
“瘦高，黑西裝，行為異常，有追蹤傾向。”德里克迅速總結。
喬爾又補充道：“不過那個流浪漢說的也不一定全是真話，比如那個人總不會追了他半天又跑回來原地再度行兇殺人吧。”
卡萊爾持不同意見：“那也不一定，倫敦可不少精神錯亂的瘋子。”
喬爾看了看卡萊爾，心想，倫敦最大的瘋子不就是你？可令他恐懼的是，卡萊爾似乎能聽到他的心聲，扭頭沖他笑了笑，那笑容讓他有些頭皮發麻。
“皮爾那小子最近在碼頭，沒惹上什么不該惹的人吧？”他的目光落在喬爾臉上，帶著詢問。
“沒有，皮爾很善良，加上他們和教父的關系，也沒人敢招惹他。”德里克率先開口，他最近也在碼頭執勤，這份工作還是卡萊爾替他找的。
喬爾臉色凝重地搖搖頭，沒說話，不知道是在說不知道還是沒有，但眼神里的擔憂顯而易見。
卡萊爾問道：“現場什么情況？”
喬爾神色有些復雜地看了看卡萊爾，眼神的意思是你還能不知道？不過聽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聲音沉穩有力。
“你自己來看看吧。”
跟著喬爾，來的方向，卡萊爾跟上去，沒走幾步他就明白了喬爾剛剛的異樣。
這腳印，跟喬爾遇襲那天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