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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在柴房里又蟄伏了兩日后,沈昭做出了決定。

她將辛苦制成的近百塊香胰子,分成了三份。一份,是品質最佳、香氣最雅致的,她細細包好,藏在了床下暗格。這是她留下的火種,是最后的退路。另外兩份,她準備帶往西市。

她深知此行的風險,因此并未將所有希望都押在一處。前世的風險管理意識,此刻已化為她在這個世界生存的本能。

她將那錠來之不易的一兩銀子,用布條緊緊包裹,縫在了貼身中衣的內側。那冰冷的、沉甸甸的觸感,緊貼著她的肌膚,既是她的底氣,也是一道冰冷的枷鎖,時刻提醒著她此行的目標。袖口的內袋里,她依舊只放了百十文銅錢,以備不時之需。

一切準備就緒。

清晨,她向李氏告假,只說要去城西的普陀寺上香,為即將到來的宮選祈福。這個理由,無懈可擊。李氏雖不耐煩,卻也未加阻攔,只是照例叮囑她早去早回,莫在外面招惹是非。

沈昭低頭應下,提著那只裝著她全部希望的竹籃,走出了院門。

她沒有去普陀寺,而是徑直,走向了那個與寺廟的清凈截然相反的、上京城最喧囂、也最繁華的地方——西市。

與坊內的安靜不同,西市的空氣,永遠是滾燙的。

還未走近,那股混雜著香料、牲畜、烤餅與鼎沸人聲的熱浪,便已撲面而來。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高鼻深目的西域胡商,穿著色彩艷麗的服裝,牽著滿載貨物的駱駝,高聲叫賣著地毯與寶石;身著綾羅綢緞的富家公子,在仆役的簇擁下,流連于販賣奇珍異寶的店鋪;衣衫襤褸的腳夫,扛著沉重的貨物,在人群中艱難地穿行,口中喊著避讓的號子。

這里,是財富的天堂,也是赤裸裸的、等級分明的世界。

沈昭提著竹籃,像一滴水,悄無聲息地匯入了這片人潮。她沒有被眼前的繁華所迷惑,那雙清冷的眼睛,始終在冷靜地觀察和分析。

她看到,販賣絲綢珠寶的商鋪,都集中在市署附近,門口有帶刀的護衛,進出的皆是達官顯貴。而販賣瓜果蔬菜、針頭線腦的小攤,則被擠在最外圍的角落,攤主們大多面帶愁苦,神情卑微。

她沒有急著去尋地方,而是繞著整個西市,足足走了一圈。她將稅吏巡視的路線、人流最密集的路口、以及那些看似不起眼卻能遮風避-雨的角落,一一記在心里。

最終,她在一個靠近布匹區、卻又相對僻靜的巷口,停下了腳步。這里既能借到布匹區的人流——來此處的,多為富貴人家的女眷或管事,是她香胰子的潛在客戶——又不在主道上,不容易引起官差的注意。

她從籃中取出一塊舊布,鋪在地上,將用油紙包好的香胰子,整齊地碼放成三排。

她沒有像旁的商販那樣高聲叫賣,只是安靜地跪坐在布后,垂著眼,像一株生長在喧囂中的、沉默的植物。

但她手中的香胰子,卻無法沉默。那獨特的、清雅而悠遠的香氣,在周圍混雜的氣味中,如同一縷清泉,很快便吸引了第一個過客。

那是一位管家模樣的中年人,身后跟著兩個提著大包小包的丫鬟。他本是路過,卻被這股異香勾住了腳步。

“小姑娘,你這賣的是什么?”他停下來問道。

沈昭抬起頭,露出一張干凈卻略帶怯意的臉:“回這位管家,是……是自家做的香胰子。”

“香胰子?”那管家見多識廣,卻也從未聞過如此獨特的香味,他拿起一塊,放在鼻尖輕嗅,又看了看細膩的質地,眼中露出幾分興趣。

“怎么賣?”

“十文錢,一塊。”沈昭輕聲答道。

這個價格,比那些劣質的皂角貴,卻比富貴人家用的香膏便宜太多。管家略一思忖,便取出十文錢:“給我來一塊試試。”

第一筆生意,成了。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那獨特的香味,和遠低于預期的價格,很快又吸引了幾個路過的婦人。不到半個時辰,沈昭的竹籃里,便少了一小半的香胰子,而她的袖中,也多了幾十文沉甸甸的銅錢。

就在她心中稍稍安定,以為今日能有所收獲時,麻煩,終究還是來了。

三個身穿皂衣、腰佩短刀的市吏,吊兒郎當地走了過來。為首的是個瘦高個,一臉橫肉,三角眼,正是西市負責這一片區的稅吏,人稱“趙三”。

周圍的小攤販一見他們,立刻像老鼠見了貓,紛紛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

趙三的目光,很快就鎖定在了沈昭這個“新面孔”身上。他走到攤前,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布,陰陽怪氣地問道:“新來的?不懂規矩?”

沈昭立刻站起身,垂首行禮:“官人,小女子初來此地,若有不懂之處,還請官人指點。”

“指點?”趙三冷笑一聲,“指點你,爺我有什么好處?我問你,商籍官引呢?拿出來我看看。”

沈昭心中一沉。她知道,這是最關鍵的一道坎。

“回官人,小女子……家中貧寒,只是將自家做的一點小物拿來變賣,換些嚼用,并無……并無官引。”她的話說得極為謙卑。

“沒有官引?”趙三的聲調陡然拔高,仿佛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沒有官引,就是私販!按我永晟朝律法,私販之物,盡數充公!人,還要杖責二十,你可知罪?”

周圍的人群,立刻遠遠地散開,生怕沾上麻煩。

沈昭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跟這種人,是無法講道理的。律法,在他們手中,不過是勒索的工具。

她強壓下心中的寒意,從袖中取出今日賺來的幾十文錢,雙手捧上,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哀求:“官人,小女子當真不知此等規矩。這點銀錢,還請官人通融則個,喝杯茶水。明日,小女子便不再來了。”

這是服軟,是求饒。

趙三看著她手中的銅錢,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他身后的兩個市吏,也發出一陣嗤笑。

“幾十文錢?你打發叫花子呢?”趙三一腳踹翻了沈昭的竹籃,剩下的幾十塊香胰子骨碌碌滾了一地,幾塊被踩在泥水里,瞬間污了。

“這些東西,來路不明,恐有違禁之物,全部充公!”趙三厲聲宣布,隨即對手下使了個眼色,“帶走!”

兩個市吏如狼似虎地撲上來,將地上的香胰子,連同那些沾了泥的,一塊塊撿起,收入一個布袋中。

沈昭跪坐在地上,看著自己耗費了無數心血、承載了所有希望的成果,被如此粗暴地掠奪,她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

她沒有哭,也沒有喊。只是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趙三看著她那張雖沾了塵土,卻依舊清麗得過分的臉,以及那雙在屈辱之下,依舊平靜得可怕的眼睛,心中竟沒來由地生出一絲寒意。他“呸”了一聲,罵道:“算你運氣好,今日爺我心情不錯,不與你計較。再有下次,就不是充公這么簡單了!滾!”

說罷,他帶著手下,提著那袋“戰利品”,揚長而去。

周圍的喧囂,又重新聚攏而來。人們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有同情,有幸災樂禍,但更多的是麻木。在這西市,這樣的一幕,每日都在上演。

沈昭在原地,跪坐了很久。

直到日頭偏西,她才緩緩站起身,收拾起那塊被踩得滿是腳印的舊布,和那只空空如也的竹籃。

她失去了所有的貨物,但她并未一無所有。她袖中,還有第一筆交易換來的十文錢。而她中衣內側,那錠沉甸甸的、被她體溫捂熱的一兩銀子,依舊安然無恙。

這是她用冷靜與謹慎,為自己保下的、最后的火種。

她走出西市,回頭望了一眼那片依舊喧囂的繁華之地。夕陽的余暉,為這里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虛假而溫暖的金色。

她的眼中,再沒有一絲一分對未來的憧憬,只剩下冰冷到極致的、對現實的認知。

她終于明白了父親筆記里那句“縱有千般計,奈何賤籍身”的全部重量。在這個世界,沒有權力,你連擁有財富的資格都沒有。你的智慧,你的勤勞,你的一切,都只會被更強的力量,輕易地奪走。

她必須找到一條,能讓她不再是“賤籍”,不再是“草芥”的路。

那條路,荊棘遍布,九死一生。

但此刻,她已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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