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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李玉公公的身影,消失在浣衣局那道低矮的拱門外。他帶來的那陣清風,仿佛也被高墻隔絕,院子里,再次恢復了那種混合著皂角與霉味的、令人窒息的潮濕。

但有些東西,到底是不一樣了。

孫嬤嬤投向沈昭的目光,不再是單純的厭惡,而是多了一層刀鋒般的、淬了毒的審視。她像一頭嗅到了威脅的鬣狗,緊緊地盯著這個看似無害,卻總能從她口中奪食的獵物。

而沈昭,在回到那冰冷的洗衣石階后,第一次,感覺到那刺骨的井水,似乎也不那么難熬了。

她知道,她那番“洗衣之道”,是說給李玉聽的,更是說給自己聽的。那不僅是一種求生的策略,更是她在這個異世,為自己尋找存在價值的、第一次宣言。

她開始更加用心地,觀察浣衣局的每一個角落,每一道流程。青黛則成了她最可靠的眼睛和耳朵,將那些瑣碎的、卻暗藏玄機的信息,一點一滴地,匯集到她的腦中。

“……尚功局的張姑姑,昨日又來支取了雙倍的絲線,賬面上,卻只記了一半。”

“……孫嬤嬤的侄子,今早又從后門,拉走了一車上好的木炭。”

“……聽小祿子公公說,再過半月,便是七夕‘乞巧節(jié)’,宮里要大宴,尚宮局已經(jīng)忙得人仰馬翻。”

沈昭將這些信息,在心中,不動聲色地,織成了一張網(wǎng)。她在等,等一個能讓她將這張網(wǎng)撒出去的機會。

機會,在三日后,悄然而至。

那日,李玉公公再次駕臨浣衣局,隨行的,還有一位身著六品女官服飾的、面容嚴肅的中年姑姑。看其服制,應是尚宮局司記司的典記。

“孫嬤嬤,尚宮局奉旨籌備乞巧節(jié)宮宴,人手短缺。特從各處,借調(diào)幾名手腳麻利、頭腦清楚的宮女,前去幫襯。”李玉捏著嗓子,公事公辦地宣著令,眼角的余光,卻不著痕跡地,掃了沈昭一眼。

那典記姑姑則冷著臉,補充道:“此次宴會,需將庫房內(nèi)三百七十套歷年積存的貢品云錦、蜀繡、緙絲禮服,全部清點、除塵、熨燙、歸檔。此事實在繁重,尚宮大人特許,若有能在一個時辰內(nèi),將一套沾了陳年油漬的蜀繡禮服,清洗得潔凈如新,且不傷分毫者,便可入尚宮局,專司此事。”

這話一出,所有宮女都低下了頭。誰都聽得出,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陳年油漬,本就難除,更何況是那嬌貴無比的蜀繡。

孫嬤嬤的心中,卻是一陣狂喜。她知道,這是李玉在為沈昭鋪路,但這條路,卻是一條死路。

“回公公,回典記大人,”她立刻假惺惺地應道,“局里的宮女,個個都是好的。只是……這等精細的活計,怕是無人能勝任。不過,前幾日,倒是有個叫沈昭的,自創(chuàng)了些洗衣的‘土方子’,不如,就讓她來試試?”

她這是以退為進,將沈昭,直接架在了火上烤。

那典記姑顯然也是個嚴苛之人,她聞言,便冷冷地看向沈昭:“你,就是沈昭?”

“奴婢在。”沈昭上前一步,平靜地應道。

“既如此,便由你來。若辦得好,是你的造化;若辦不好,損了貢品,按宮規(guī),當杖斃。”典記姑姑的語氣里,沒有半分轉(zhuǎn)圜的余地。

很快,一件被精心“挑選”出來的、沾著大片陳年油漬的蜀繡長袍,被送到了沈昭面前。

孫嬤嬤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殘忍的笑容。她甚至,悄悄地,將一盆本該給沈昭使用的、溫熱的草木灰堿水,換成了冰冷的井水。

她就是要看沈昭,如何死。

沈昭看著眼前這件幾乎被判了死刑的禮服,又看了看那盆冰冷的井水,心中,卻是一片澄明。

她知道,這不僅是孫嬤嬤的陷阱,更是李玉和那位典記姑姑,對她的最后一道考驗。他們要看的,不僅是她的技術(shù),更是她面對絕境時的、破局的能力。

她沒有立刻動手,而是轉(zhuǎn)向那些同樣跪在地上、眼神復雜的宮女們,用一種不大不小的聲音,清晰地說道:

“諸位姐妹,我一人之力,一個時辰,斷然無法完成。但……這件禮服,若今日洗不干凈,我們整個浣衣局,都要受牽連。我有一個法子,或許能成,但需要……諸位相助。”

她沒有乞求,也沒有命令,只是平靜地陳述。

一個平日里與沈昭交好的、名叫春燕的女孩,猶豫片刻,第一個站了出來:“沈姐姐,你說,我們該怎么做?”

“我需要三樣東西。”沈昭伸出手指,有條不紊地說道,“第一,一小捧最細膩的草木灰,用溫水化開,取其上層清夜;第二,一碗米醋,用以中和堿性,保護蜀繡色澤;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需要你們,用各自的體溫,將那盆冰冷的井水,捂熱。”

用體溫,捂熱一盆冰水?

所有人都愣住了。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瘋狂的想法。

然而,看著沈昭那雙冷靜得可怕的眼睛,看著角落里孫嬤嬤那得意的冷笑,她們心中的天平,開始傾斜。幫孫嬤嬤,她們什么也得不到;而幫沈昭,或許,她們能為自己的未來,博得一線生機。

最終,在春燕的帶領(lǐng)下,七八個年輕的宮女,默默地圍了上來。她們伸出自己那雙早已被井水泡得紅腫的手,貼在冰冷的木盆壁上,用自己微不足道的體溫,去溫暖那盆絕望的冰水。

青黛則早已飛快地,取來了草木灰和米醋。

沈昭深吸一口氣,開始了她那場近乎表演的“清洗”。

她先用溫熱的堿水,小心翼翼地,以棉布蘸取,輕輕敷在油漬之上。待油污軟化,再用米醋兌水,反復漂洗,中和殘留的堿性。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精準、沉穩(wěn),仿佛不是在洗衣,而是在修復一件稀世的珍寶。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那盆水,在眾人的努力下,終于,從冰冷,變得溫吞。

一個時辰后,當那件蜀繡長袍,被重新晾曬在陽光下時,奇跡,再次上演。

油漬,消失得無影無蹤。蜀繡的絲線,不僅沒有絲毫損傷,反而因醋水的滋養(yǎng),色澤愈發(fā)鮮亮。

孫嬤嬤的臉,徹底失去了血色。

而那典記姑姑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難以置信的震驚。她走上前,用手指,仔細地觸摸著那片潔凈的布料,感受著那依舊柔軟順滑的觸感。

“你……叫什么名字?”她轉(zhuǎn)過頭,再次問了一遍。

“奴婢,沈昭。”

典記姑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些雖然疲憊,卻眼中閃爍著異樣光彩的宮女們。她終于點了點頭。

“好。從今日起,你,便調(diào)入我尚宮局司記司,任掌記。至于你這‘合力洗衣’之法,頗有章法,我會如實稟報尚宮大人。”

說罷,她轉(zhuǎn)身,對李玉道:“李公公,我們走吧。”

沈昭跪在地上,聽著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緩緩地,抬起了頭。

她看到,浣衣局那方狹小的天空,似乎,也比往日,更亮了一些。

她想:“我不僅要活下去。我還要,帶著那些愿意追隨我的人,一起,走出這片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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