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外，王二麻子那粗野的、不耐煩的吼聲，如同一道驚雷，在小小的柴房內(nèi)炸響。

沈德全那只即將抓住沈昭錢袋的手，猛地在半空中僵住了。李氏那張因貪婪而扭曲的臉，也瞬間血色盡褪，變得煞白。

他們的貪婪，雖然熾熱如火，但對王二麻子這個坊內(nèi)兇神的恐懼，卻是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本能。

“誰……誰啊？”李氏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開門！小昭妹妹！開門！”王二麻子的吼聲里，已經(jīng)帶上了幾分不耐煩，拍門的聲音，震得整座破敗的院子都在嗡嗡作響。

沈德全和李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王二麻子竟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門。

就在他們二人遲疑的這一瞬間，沈昭，行動了。

她沒有去開門，也沒有再與叔父叔母爭辯。她只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充滿了恐懼與委屈的哭喊。

“王二哥！救我！”

這一聲哭喊，像一柄重錘，徹底擊碎了屋內(nèi)的僵局，也徹底點(diǎn)燃了門外那頭餓狼的怒火。

“砰”的一聲巨響，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院門，竟被王二麻子一腳從外面踹開。

他像一頭闖入羊圈的猛虎，帶著一身的酒氣和煞氣，大步流星地沖了進(jìn)來。

當(dāng)他看到屋內(nèi)的景象時，先是一愣，隨即，那雙本就兇狠的小眼睛，瞬間瞇成了一條危險的縫。

他看到了被沈德全死死抓住胳膊、臉上還帶著淚痕、一副受盡欺凌模樣的沈昭。他又看到了滿臉驚慌失措的沈德全和李氏，以及散落在地上、和沈昭柴房里一模一樣的、包著香胰子的油紙包。

王二麻子的腦子，雖然不好使，但對一切關(guān)乎自己利益的事情，卻有著野獸般的直覺。他瞬間便明白了眼前發(fā)生了什么。

這兩個老不死的東西，竟敢動他的“金蛋”！

“你們兩個老東西，在干什么！”王二麻子發(fā)出一聲怒吼，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上前，一把抓住沈德全的衣領(lǐng)，像拎小雞一樣，將他從沈昭身邊拽開。

沈德全身形本就干瘦，哪里是王二麻子的對手，被他這一下，險些背過氣去。

“王……王二哥，你……你聽我解釋，這是個誤會……”沈德全嚇得魂飛魄散，語無倫次地說道。

“誤會？”王二麻子反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直接將沈德全扇倒在地，“老子都看見了！你們想搶小昭妹妹的貨？想斷老子的財路？”

就在此時，沈昭動了。

她沒有像一個真正的受害者那樣，躲在王二麻子身后尋求庇護(hù)。而是用一種更高級、也更致命的方式，將這場火，燒得更旺。

她連滾帶爬地，撲到王二麻子的腳邊，死死地抱住他的腿，用一種撕心裂肺的哭腔，開始“告狀”。

“王二哥！你來得正好啊！你再晚來一步，我就……我就沒法活了！”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落下。

“我叔父叔母，他們……他們看我賺了點(diǎn)錢，就逼我把方子和所有的錢都交出來！他們說……說這生意以后由他們來做，沒我什么事了！王二哥，我們說好的，這生意是我們倆合伙的，我若是沒了方子，以后……以后還怎么給您賺錢啊！”

這番話，說得是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她巧妙地，將自己從一個“家庭內(nèi)部矛盾的受害者”，變成了一個“忠誠的、為合伙人利益著想的、卻慘遭背叛的合作伙伴”。

她將自己，和王二麻子，牢牢地捆綁在了同一個利益戰(zhàn)車上。

王二麻子一聽“方子”二字，更是怒火攻心。他最怕的，就是沈昭這丫頭被別人搶走，斷了他的財路。如今聽來，這兩個老東西，竟是想釜底抽薪，把他王二麻子撇開單干？

“好啊你們！”王二麻子一腳踹在沈德全的心口，罵道，“敢情是想黑吃黑啊！老子的錢，你們也敢動心思？”

李氏見丈夫被打，嚇得尖叫一聲，卻不敢上前，只能指著沈昭，色厲內(nèi)荏地叫道：“王二麻子，你別聽她胡說！這是我們沈家的家事，她是我們沈家的人，她賺的錢，自然就該是我們的！”

“你們沈家的人？”王二麻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一把將沈昭從地上拽起，攬在自己身后，用一種宣示主權(quán)的語氣，惡狠狠地說道，“從她答應(yīng)跟老子合伙那天起，她就是我王二麻子的人！她賺的錢，有老子的一半！你們動她，就是動我！今天，你們要是不給老子一個說法，老子就拆了你們這破院子！”

他一邊說，一邊抄起了墻角的一根扁擔(dān)。

沈德全和李氏，徹底被嚇傻了。他們怎么也想不到，這個他們眼中任人拿捏的侄女，竟真的能讓王二麻子這個亡命之徒，為她出頭。

他們看著那根在王二麻子手中虎虎生風(fēng)的扁擔(dān)，終于意識到，他們引以為傲的“血緣”和“長輩身份”，在這個不講任何道理的潑皮面前，一文不值。

最終，還是沈德全先服了軟。他從地上爬起，捂著胸口，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王二哥，王二哥，息怒，息怒……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們糊涂……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們一般見識……”

沈昭躲在王二麻子的身后，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垂下的眼簾，遮住了其中所有的譏諷與冰冷。

這場鬧劇，以王二麻子的“大獲全勝”而告終。

他不僅“保護(hù)”了沈昭和她的所有“貨物”，還耀武揚(yáng)威地，當(dāng)著沈德全夫婦的面，拿走了沈昭今日賺來的、那一大袋銅錢中的“五成”，這才心滿意足地，帶著“被嚇壞了的”沈昭，離開了這個院子，去“商量下一筆大生意”。

當(dāng)晚，沈昭回到家時，整個院子，死一般的寂靜。

她走進(jìn)堂屋，看到沈德全和李氏，正坐在燈下。他們沒有再咒罵，也沒有再叫囂，只是用一種淬了毒一般的、充滿了怨恨與仇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她。

那最后一點(diǎn)名為“親情”的、虛偽的偽裝，已經(jīng)徹底被撕碎了。

從這一刻起，他們之間，只剩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沈昭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回了自己的柴房。

她看著那幾錠在黑暗中，依舊泛著冷光的銀子，心中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

她知道，她用一頭更兇惡的狼，暫時鎮(zhèn)住了眼前這兩條貪婪的土狗。

但這個家，已經(jīng)再也無法待下去了。

叔父叔母的仇視，像兩把無形的刀，隨時可能從背后捅來。而王二麻子這條餓狼，也因為嘗到了甜頭，變得更加難以掌控。

她被困在了這里。

她想：“不行，我必須盡快離開。在他們，或者王二麻子，徹底失去耐心之前。”

她的目光，再次，望向了那片遙遠(yuǎn)的、被宮墻圈起來的天空。

那里，曾是她權(quán)衡利弊后的一個“選項”。

而現(xiàn)在，已成了她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