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柴房對峙之后，沈家小院的氛圍，便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新常態”。

那層名為“親情”的、本就薄如蟬翼的偽裝，被徹底撕碎后，連最虛假的客套都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冰冷的交易。

每日黃昏，李氏會準時出現在柴房門口，不再咒罵，也不再多言，只是伸出那只干瘦的手。沈昭則會從當日的收入中，取出她宣稱的“一半”，恭恭敬敬地放到那只手里。

李氏會當著她的面，一枚一枚地、仔細地數著銅錢，那雙三角眼里，永遠閃爍著不信任與貪婪。而沈德全，則會背著手，像一縷幽魂，在院子里來回踱步，目光時不時地，掃向那間被沈昭占用的、如今已成為“禁地”的倉庫。

他們像兩頭被關在籠子里的餓狼，死死地盯著籠外那塊看得見、卻暫時吃不著的肥肉，等待著下一次撲咬的機會。

沈昭對這一切，都視若無睹。

她所有的心神，都已投入到了一場與時間的賽跑之中。

三日后，她如約來到了銅匠巷。桂叔依舊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樣，只是指了指院角兩個用舊麻布蓋著的東西。

沈昭上前，掀開麻布。一套嶄新的、為她量身打造的工具，靜靜地躺在那里。

那是一具小巧的石磨，磨盤光滑，邊緣整齊，配上一個結實的木質搖桿，只需輕輕一推，便能勻速轉動。另一件，則是一口厚底的黃銅鍋，按照沈昭的圖紙，被巧妙地分成了內外兩層，可以隔水加熱，精準地控制溫度。

這兩樣東西，在旁人眼中，或許平平無奇。但在沈昭眼中，它們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生產設備”，是能讓她將效率提升十倍的利器。

她將自己這段時日攢下的、僅有的一錠一兩的銀子，放在石桌上，再次對桂叔深深一躬：“桂叔，大恩不言謝。這點銀子，請您務必收下?！?

桂叔看了那銀子一眼，又看了看她，最終只是擺了擺手，沙啞地說道：“拿回去。你一個女娃，不容易。你爹的人情，我還完了?！?

說罷，便轉身，再次舉起了他的鐵錘。

沈昭沒有再堅持。她知道，對桂叔這樣的人來說，任何多余的言語，都是一種打擾。她只是將這份恩情，牢牢地，記在了心里。

有了這套新工具，沈昭的“工坊”，終于鳥槍換炮。

原先需要耗費一個時辰才能碾磨好的皂豆，如今用石磨，不過一刻鐘，便能得到細膩均勻的粉末。那口雙層銅鍋，更是讓她對皂化反應的溫度控制，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精準。

她的生產效率，提升了何止十倍。

每日，她都能穩定地制出上百塊品質上乘的香胰子。這也讓她，終于能暫時滿足王二麻子那日益增長的“胃口”。

但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她發現，王二麻子雖然是個有用的“盾牌”，卻是個極其糟糕的“商人”。他為人粗野，只懂用最原始的方式，將香胰子賣給那些坊間的婦人，價格雖高，銷量卻始終有限。他那五成的抽傭，也像一把無形的刀，不斷地割著沈昭本就微薄的利潤。

更重要的是，她積攢資本的速度，依舊不夠快。

一個月的時間，迫在眉睫。她必須找到一個新的、更高效的、能讓她繞開王二麻子，直接觸及那些真正有消費能力的高門大戶的銷路。

這日夜里，她看著自己辛苦積攢下的、離十兩銀子目標依舊遙遠的三錠銀子，陷入了沉思。

她想：“王二麻子，是橫行于街面的狼犬，他能震懾住那些小偷小摸的野貓，卻永遠進不了高門大院的內宅。而我的‘奇貨’，真正的買家，正在那些深宅大院里。我需要一個能替我，將貨物送進那些內宅的、新的‘信使’?！?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第一個上門來求購香胰子的、某位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鬟。

一個大膽的、名為“暗渡陳倉”的計劃，在她心中，漸漸成形。

她不再每日將全部的產量都交給王二麻子，而是悄悄地，截留下了其中品質最好、香氣最雅致的三成。她告訴王二麻子，因原料短缺，產量有所下降。王二麻子雖有不滿，但在每日依舊可觀的進項面前，也未曾深究。

而后，沈昭開始等待。她在等那個她選中的、第一個“信使”的再次上門。

機會，在兩天后到來。

那個名叫小翠的丫鬟，再次悄悄地來到沈家門外。這一次，沈昭沒有直接賣貨給她。而是將她，引到了坊巷一個無人的角落。

“小翠姐姐，”沈昭從籃中，取出十塊用上好油紙精心包裹的、添加了薰衣草香料的“枕夢”香胰子，遞了過去，“這是我新做的，有安神之效。上次見你家夫人似乎頗為喜愛，這十塊，便贈與你，拿回去孝敬夫人?！?

小翠一愣，連忙推辭：“這如何使得？上次夫人還說，小娘子的東西，千金難求，萬不可白拿。”

“姐姐聽我說完?！鄙蛘寻醋∷氖郑抗馇宄憾嬲\，“妹妹我，身份低微，做的這點小生意，處處受制于人，實在是舉步維艱。我觀姐姐是個有情有義、又精明能干的人，心中，便有了一個不情之請。”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姐姐你看，這香胰子，是樁好買賣。但妹妹我，不便拋頭露面。若是姐姐愿意，在你家府上，或是在與其他府上的姐妹們相聚時，代為引薦。每賣出一塊，我愿意，分姐姐一成的利?！?

一成利！

小翠的心，猛地一跳。一塊香胰子五十文，一成，便是五文錢。她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二百文。這意味著，她只需賣出四十塊，便能賺回一個月的月錢。而這，對她來說，似乎毫不費力。

沈昭看著她眼中的意動，又加了一把火。

“這十塊，便算是我給姐姐的‘本錢’。你無需先付錢，賣出去了，我們再分賬。若是賣不出去，便算是我送給姐姐和府上姐妹們試用的。姐姐你看，如何？”

這番話，徹底打消了小翠最后的顧慮。這樁買賣，對她而言，沒有任何風險，只有唾手可得的利益，和能讓她在其他丫鬟面前極有臉面的“獨家門路”。

“好！”小翠不再猶豫，重重地點了點頭，“小娘子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看著小翠提著那十塊香胰子，腳步輕快地離去的背影，沈昭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她知道，她那張通往高門大院的、隱秘的銷售網絡，已經由她親手，織出了第一根線。

王二麻子，是她在市井中的“盾”。

而小翠，以及未來無數個像小翠一樣的丫鬟，將成為她深入內宅的“矛”。

一明一暗，一剛一柔。

一張遍布上京城內宅的、巨大的財富之網，正在由她這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女，于無聲處，悄然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