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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裂痕·雨夜的公交車

《仕女游春圖》的裂口在溫言指尖下一點點彌合。

她用了最細的日本絹絲,一絲一縷地對準經緯,用魚鰾膠小心粘合,再以礦物顏料一層層罩染、接筆。

連續兩天,她幾乎長在了美術活動室那張長桌旁,午飯是林薇帶來的冷包子,晚上就著昏黃的燈光一直干到宿舍樓快要鎖門。

第三天下午,當最后一筆石青補全亭臺飛檐缺失的角落,溫言放下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繃緊的神經松懈下來,疲憊感像潮水般涌上,肩膀和手腕都酸脹得厲害。但看著眼前這幅幾乎看不出破損痕跡的畫卷,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悄然升起,暫時壓倒了身體的疲憊和姑媽催繳生活費的陰云。

“天哪!言言!你簡直是神仙!”林薇撲過來,對著那幅畫嘖嘖稱奇,激動地搖晃著溫言的肩膀,“完全看不出來!一點都看不出來!李老師肯定樂瘋了!”

溫言被她晃得頭暈,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露出一絲難得的、清淺的笑意。這笑容點亮了她過于素淡的眉眼,像初春枝頭綻開的一點嫩芽。

“好了好了,快收拾一下,馬上彩排了!”林薇風風火火地開始收拾散亂的顏料和工具,“畫先放這兒,待會兒讓道具組的搬過去!你先去洗把臉,看你這一手的顏色!”

溫言點點頭,看著林薇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幅修復好的畫作,放在活動室靠墻的架子上,這才轉身去走廊盡頭的水房洗手。冰涼的自來水沖在手上,帶走顏料的同時也帶走了一些疲憊。她看著鏡子里自己眼下淡淡的青影,揉了揉發酸的脖頸。

水聲掩蓋了活動室門口輕微的響動。

當溫言甩著手上的水珠走回活動室時,腳步在門口驟然頓住。活動室里多了一個人。

蘇晴。

她背對著門口,正站在那個放畫的架子前,手里拿著……那幅剛剛卷好不久的《仕女游春圖》!她似乎在檢查什么,長長的、精心修飾過的指甲,正漫不經心地劃過畫軸兩端。

溫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快步走進去,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蘇晴同學?畫已經修好了,彩排馬上要用,請放回原處吧。”

蘇晴聞聲轉過頭,臉上帶著慣有的、那種居高臨下的神情。她上下打量了溫言一眼,目光掃過她洗得發白的校服袖口和沾著水漬的手,嘴角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哦?你修的?”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帶著一絲玩味,“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手藝。”她的手指依舊搭在畫軸上。

溫言的心沉了沉,一種不好的預感攫住了她。她走到蘇晴面前,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是的。畫剛修復好,顏料還沒完全干透,請小心些,放回架子上吧。”

蘇晴像是沒聽見她的要求,反而將畫卷展開了一小截,目光挑剔地掃過溫言修復的地方。她涂著淡粉色珠光指甲油的指尖,狀似無意地按在了畫心那個曾被撕裂的仕女裙裾處——正是溫言耗費心血對絲縷、補色的核心區域!

“這里……”蘇晴的指尖用力往下按了按,溫言甚至能聽到絹絲細微的呻吟聲,“補得有點硬呢,顏色好像也不太對?”她抬起眼,看向溫言,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輕慢,“這種仿古畫雖然不值錢,但也是道具組的財產。你確定……完全修好了?不會演到一半又裂開吧?”

溫言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她看著蘇晴那根按在脆弱絹面上的手指,看著她眼底那抹故意的刁難,幾天來積壓的疲憊、姑媽家的委屈、小心翼翼維護的自尊,在這一刻猛地被點燃。一股從未有過的、尖銳的憤怒頂開了她慣常的沉默。

“拿開你的手!”

聲音不大,卻像淬了冰的針,帶著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冷硬,連溫言自己都驚了一下。她上前一步,毫不猶豫地伸手,一把扣住了蘇晴的手腕,力道之大,讓蘇晴猝不及防地痛呼一聲,下意識地松開了按在畫上的手指。

溫言的動作迅捷而穩定,另一只手同時穩穩托住了畫卷下方,防止它因突然的受力而墜落損壞。她將蘇晴的手腕甩開,同時將畫卷利落地卷好,緊緊護在自己身前。做完這一切,她才抬起眼,直視著蘇晴因驚愕和惱怒而微微睜大的眼睛。

活動室里一片死寂。溫言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還有血液沖刷耳膜的轟鳴。她看著蘇晴,一字一句,聲音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卻異常清晰:

“畫,是我修的。修得好不好,自有老師和道具組評判。至于它會不會再裂開……”她的目光掃過蘇晴那只被她攥出紅痕的手腕,眼神里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冰冷的警告,“只要沒人再‘不小心’地用力去按它,就不會。”

蘇晴大概從未見過溫言這副模樣。那個總是低著頭、沉默得像影子一樣的女生,此刻的眼神竟像淬了寒冰的刀鋒,直直地刺過來,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她一時竟被鎮住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溫言不再看她,抱著畫卷,轉身大步走向門口,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桿繃緊的標槍。她拉開門,正對上走廊里幾個聞聲過來看熱鬧的同學驚疑不定的目光。她目不斜視,抱著畫徑直走向禮堂方向,留下身后一片壓抑的議論和活動室里臉色鐵青的蘇晴。

彩排很順利。當那幅修復如初的《仕女游春圖》作為背景緩緩展開時,臺下負責舞美的李老師長長地舒了口氣,看向溫言的目光充滿了贊許。溫言坐在禮堂后排的角落,燈光昏暗,無人注意。她看著臺上衣香鬢影的表演,心緒卻像被風吹皺的池水,久久無法平靜。剛才在活動室里頂撞蘇晴的畫面反復回放,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扣住對方時的觸感。她后知后覺地感到一絲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種沖破某種無形枷鎖后的、帶著眩暈的暢快。

晚上九點多,彩排結束。深秋的夜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冰冷細密。溫言拒絕了林薇一起打車回宿舍的提議——她知道林薇家境也普通。她撐開一把舊傘,走向公交站臺。

站臺上空無一人,只有昏黃的路燈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孤零零的光圈。夜雨瀟瀟,寒意順著褲腳往上爬。她縮了縮脖子,抱緊了裝著幾本厚書的帆布包。公交車遲遲不來。

雨幕中,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到站臺旁,車窗緩緩降下。溫言下意識地看過去。

駕駛座上,是顧淮。沈聿那個總帶著玩世不恭笑容的發小。他旁邊副駕駛的位置上,坐著沈聿。車窗內溫暖的光線勾勒出沈聿清雋沉靜的側臉輪廓,他似乎在閉目養神。

“嘿,溫同學?”顧淮探出頭,臉上是慣常的、帶著點戲謔的笑容,“這么大雨,等公交呢?回學校?上來捎你一段?”

溫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識地看向副駕駛的沈聿。他似乎被顧淮的聲音驚動,緩緩睜開了眼。他的目光穿過細密的雨絲,落在站臺上孤零零的溫言身上。她撐著一把舊傘,懷里抱著沉重的書包,單薄的身影在昏黃的光暈里顯得格外伶仃。他的眼神依舊沉靜,像無風的湖面,看不出情緒。

“不用了,謝謝。”溫言立刻搖頭,聲音在雨夜里顯得有些單薄,“公交車應該快來了。”

“客氣什么呀!”顧淮大大咧咧地,“這鬼天氣,公交車指不定堵哪兒了呢!快上來,順路的事兒!”他熱情地招呼著。

溫言依舊站著沒動,有些無措。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向沈聿。他依舊沒說話,只是看著她,片刻后,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那動作幅度極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車窗外的冷雨似乎更密了。溫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拉開車門,坐進了溫暖的后座。一股淡淡的、混合著皮革和雪松清冽香氣的暖意瞬間包裹了她,與外面濕冷的雨夜形成鮮明對比。

“謝…謝謝。”她低聲道,盡量縮在靠門的位置,書包抱在膝蓋上,像一道屏障。

“客氣!”顧淮發動車子,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笑容燦爛,“正好送完阿聿回公司,順道。淋雨容易感冒,女孩子要懂得照顧自己嘛!”他語氣輕松,似乎有意化解車內的沉默。

溫言拘謹地笑了笑,沒接話。車內很安靜,只有雨刮器規律的唰唰聲,還有引擎低沉的嗡鳴。她微微側頭,透過后視鏡,能看到副駕駛上沈聿的側影。他靠著椅背,似乎又閉上了眼睛,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濕滑的街道上,霓虹燈的光影在沾滿雨水的車窗上流淌變幻,模糊成一片片迷離的光暈。溫言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帆布書包粗糙的邊緣。剛才在活動室頂撞蘇晴的勇氣早已消散,此刻只剩下滿心的不自在和一絲揮之不去的懊惱——她不該上這輛車的。

“聽說,”一直閉目養神的沈聿忽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車廂里顯得有些低沉,“你修好了蘇晴弄壞的畫?”

溫言的身體瞬間繃緊。他怎么知道?是林薇?還是……他看到了什么?她想起活動室門口可能存在的目光,想起自己攥著蘇晴手腕的樣子……一股熱意涌上臉頰。

“……嗯。”她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悶在書包里。

“做得不錯。”沈聿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什么特別的情緒,像在評價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溫言愣住了,下意識地從后視鏡看向他。他依舊閉著眼,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夢囈。

顧淮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從后視鏡里對著溫言擠擠眼:“喲,難得啊,能從我們沈大才子嘴里聽到句夸獎!溫同學,你面子不小!”他語氣調侃,打破了那點微妙的尷尬。

溫言臉頰更熱了,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含糊地又“嗯”了一聲。心湖卻因為那句簡短的“做得不錯”,再次漾開了細密的漣漪。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帆布鞋上沾著的點點泥水。

車子在靠近學校后門的一個路口停下。雨還在下。

“就停這兒吧,謝謝顧學長,沈學長。”溫言連忙道謝,準備推門下車。

“等等。”沈聿的聲音再次響起。

溫言動作一頓。

只見沈聿側過身,從儲物格里拿出了一把……折疊傘?那是一把全新的、看起來就很結實的長柄傘,深藍色,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飾。他手臂越過座椅靠背,將傘遞向后面,動作自然流暢。

“雨大。”他的目光落在溫言那把邊緣有些脫線的舊傘上,只說了兩個字。

溫言徹底怔住。她看著那只握著傘柄的、骨節分明的手,再看看自己放在腳邊那把破舊的傘。一股酸澀又溫熱的暖流毫無預兆地沖上鼻腔和眼眶。她飛快地低下頭,掩飾住瞬間泛紅的眼眶,伸手接過了那把沉甸甸的新傘。傘柄冰涼,卻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

“……謝謝。”她的聲音有些發哽。

“快回去吧,宿舍該關門了。”顧淮提醒道。

溫言推開車門,撐開那把嶄新的深藍色長柄傘。傘面很大,瞬間隔絕了冰冷的雨幕,將她牢牢護在干燥溫暖的空間里。她站在路邊,看著那輛黑色的轎車匯入雨夜的車流,尾燈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拉出兩道朦朧的紅痕,很快消失在拐角。

雨水敲打著嶄新的傘面,發出沉悶而安定的聲響。她低頭看著傘柄上冰冷的金屬扣,又回頭望向早已不見車影的街角。手里的傘沉甸甸的,像一顆投入心湖深處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圈圈擴散,帶著暖意,也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她尚不能完全理解的分量。

她轉身,撐著這把不屬于她的傘,一步步走進深秋的雨夜里。傘隔絕了風雨,卻隔絕不了心底那片被驟然攪動的波瀾。她攥緊了傘柄,指尖冰涼,掌心卻微微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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