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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微瀾·校慶的邀約

南城一中的百年校慶像一鍋被驟然燒沸的水,整個校園都咕嘟咕嘟地冒著喧囂的泡泡。紅底黃字的橫幅掛滿了林蔭道,劣質的油墨味混合著香樟樹的青澀氣息,在深秋的空氣里浮沉。課間和午休,走廊里永遠擠滿了捧著道具、提著顏料桶、行色匆匆的學生,空氣里彌漫著油彩、漿糊和一種亢奮的躁動。

溫言像一條逆流而上的魚,沉默地穿梭在這片喧騰的海洋里。校慶對她而言,只是背景板里更嘈雜一些的噪音。她照例抱著書本,走向圖書館那方小小的凈土,試圖在古籍的霉味里尋得片刻安寧。

剛走到閱覽室門口,一個歡快的身影就炮彈似的沖過來,差點撞掉她懷里的書。

“溫言!可找到你了!”林薇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馬尾辮甩得活力四射,圓圓的蘋果臉上因為奔跑泛著健康的紅暈,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星。“江湖救急!十萬火急!”

溫言被她晃得頭暈,穩住懷里的書,無奈地看著她:“怎么了?”

“咱們班那個壓軸節目!歷史劇《霓裳羽衣》!出大事了!”林薇語速快得像機關槍,“道具組那幫不靠譜的!那幅當背景的仿古《仕女游春圖》,昨天搬道具的時候,被蘇晴那大小姐的裙擺給刮了!好長一道口子!簡直沒法看了!”她夸張地比劃著,臉上寫滿了“天塌了”三個大字。

蘇晴?溫言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個總是妝容精致、下巴微抬、像只驕傲孔雀般的同年級女生。她家世顯赫,是校藝術體操隊的隊長,也是沈聿那個耀眼圈層里的人。

“李老師都快氣瘋了!”林薇苦著臉,“畫是租來的,貴得要死!關鍵是后天就要彩排了,現在上哪兒找能補這種工筆重彩畫的人去?大家抓瞎呢!”她突然雙手合十,做出哀求狀,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溫言,“言言!我的好言言!我知道你行!你臨摹古畫那么厲害,連美術老師都夸你有靈性!幫幫忙,救救場吧?求你了!”

溫言下意識地想拒絕。她習慣了待在角落,習慣了不引人注目。這種眾目睽睽之下的“救場”,光想想就讓她手心冒汗。況且……那幅畫是被蘇晴弄壞的。她幾乎能預見蘇晴得知是她修補后,會投來怎樣輕蔑和不滿的眼神。

“我……”溫言剛吐出一個字,林薇已經看穿她的猶豫。

“別‘我’了!全班就指望你了!”林薇不由分說地搶過她懷里的幾本書,一股腦塞進旁邊路過的同學手里,“幫拿回我們班!謝啦!”然后拽著溫言的胳膊就往美術活動室的方向拖,力氣大得驚人。“走走走!李老師說了,誰救了這畫,這學期的社會實踐學分直接給優!外加神秘大獎!”

溫言被林薇半拖半拽地拉到了位于教學樓頂樓的美術活動室。推開門,一股濃烈的松節油和丙烯顏料的氣味撲面而來。活動室里一片狼藉,幾個道具組的同學愁眉苦臉地圍在一張長桌旁。桌上攤著一幅長約兩米的絹本仿古畫,正是那幅《仕女游春圖》。一道觸目驚心的撕裂口子,從畫心一個拈花仕女的裙裾處斜斜向上,貫穿了精致的亭臺一角,像一道丑陋的傷疤。

李老師是個頭發花白、脾氣火爆的老太太,此刻正叉著腰,對著那道口子運氣,臉色鐵青。

“老師!人我帶來了!”林薇像獻寶一樣把溫言推到前面,“溫言!她肯定能行!”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溫言身上,帶著懷疑和最后一點希望。溫言感到臉頰發燙,不自在地抿緊了唇。她走到長桌旁,目光落在畫上那道猙獰的裂口。絹本撕裂的邊緣毛糙,顏色層也有些剝落。確實棘手。

“溫言同學?”李老師推了推老花鏡,審視著她,“你有把握?”

溫言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緊張。她俯下身,湊近那道裂口,指尖虛懸在撕裂的絹絲上方,小心翼翼地感受著斷裂的紋理走向和顏色層的損傷程度。她的眼神專注起來,方才的局促不安漸漸被一種沉靜的、近乎專業的態度取代。

“需要上好的絹絲、礦物顏料,明膠……還有時間。”她抬起頭,聲音不大,卻很清晰,“裂口需要先軟化毛邊,對絲縷,再補絹、補色……后天彩排前完成,會很趕。”

“材料我立刻讓人去買最好的!”李老師一聽有門,眼睛亮了,立刻拍板,“時間緊任務重!溫言,這畫就交給你了!需要幫手嗎?”

溫言搖搖頭:“人多了反而容易出錯。我自己可以。”她需要絕對的安靜和專注。

“好!那這里就交給你!林薇!”李老師雷厲風行,“你負責給溫言打下手,保證后勤!其他人,該干嘛干嘛去,別在這兒添亂!”

人群散去,活動室里只剩下溫言、林薇,和那幅傷痕累累的古畫。溫言拉過一張凳子,在長桌旁坐下,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素描本和鉛筆,開始仔細勾勒裂口附近的紋樣和色彩分布,做修復預案。林薇則在一旁,輕手輕腳地幫她整理工具,遞水,像一只殷勤的小蜜蜂。

時間在筆尖沙沙的勾勒和繃絹、調膠的細微聲響中流逝。溫言完全沉浸進去,世界縮小到只剩下眼前這道裂口和手中的畫筆。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她也渾然不覺。

活動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時,溫言正用極細的勾線筆,蘸著剛剛調好的、與底色極其接近的石青色,屏息凝神地填補亭臺飛檐上缺失的一小塊顏色。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筆尖那一點微末的接觸上,絲毫未覺。

“沈聿學長?”林薇驚訝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靜謐。

溫言的手猛地一抖,筆尖在絹面上劃出一道極細的、多余的痕跡。她心頭一緊,懊惱地蹙起眉,這才抬起頭。

沈聿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他依舊是那副清冷的樣子,目光淡淡掃過室內,在林薇臉上略停,最后落在長桌旁、握著筆有些無措的溫言身上。他的視線在她沾了一點石青色的指尖和桌面上那幅正在修復中的古畫上停留了片刻。

“李老師讓我送下周禮堂改造的最終效果圖過來。”他揚了揚手中的文件袋,聲音平穩,聽不出什么情緒。他走進來,將文件袋放在旁邊一張相對干凈的桌子上,動作從容。

林薇立刻機靈地跑過去:“給我吧給我吧!我待會兒轉交給李老師!”她接過文件袋,眼睛卻亮晶晶地在沈聿和溫言之間來回瞟。

沈聿沒有立刻離開。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長桌,落在那幅《仕女游春圖》上,尤其在那道已被精心對齊絲縷、填補了大部分底色的裂口處停頓了一下。他往前走了兩步,停在長桌的另一端,與溫言隔著那幅長長的畫作。

溫言的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垂下眼,盯著自己剛才不小心畫出的那道多余細線,指尖微微發涼,懊惱和緊張交織。她下意識地用指尖去蹭那道多余的顏料,試圖補救。

“紙壽千年,絹保八百。”沈聿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沉默。他的目光落在溫言試圖補救的手指上,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古物修復,心浮是大忌。越急,越容易留下遺憾。”

溫言的動作猛地頓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他的話像一盆帶著冰碴的水,兜頭澆下,瞬間澆滅了她心頭的浮躁和懊惱。一股難堪的熱意從耳根蔓延開來。他知道她在急,在出錯。

她抬起頭,撞進他深潭般的眼眸里。那里沒有嘲諷,沒有責備,只有一種沉靜的、洞悉一切的了然。那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卻也奇異地讓她狂跳的心漸漸沉靜下來。

沈聿說完,并未再多看她,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隨口感嘆。他對著林薇略一點頭:“麻煩轉交。”然后便轉身,步履平穩地離開了活動室,帶起一陣微涼的穿堂風。

門輕輕合上。

活動室里重歸寂靜,只剩下林薇壓抑的小聲驚呼:“哇!沈聿學長跟你說話了!還說了那么長一句!雖然聽著有點冷冰冰的……”

溫言卻像是沒聽見林薇的話。她怔怔地看著沈聿消失的門口,又低頭看向畫上那道被自己弄出的多余細線。指尖上那點微涼的石青顏料,仿佛還殘留著他話語里的清冷氣息。

“紙壽千年,絹保八百……心浮是大忌。”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一支更細的筆,蘸了一點清水,小心翼翼地、極其耐心地去溶解、暈淡那一道多余的痕跡。動作變得異常沉穩,眼神也重新恢復了專注的清明。

窗外的喧囂似乎遠去了。只有他留下的那句話,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的漣漪一圈圈擴散,久久不散。她專注地埋首于畫中,試圖忽略那漣漪帶來的微瀾,卻清晰地感覺到,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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