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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識宗師

紹興治下一府八縣,地勢南高北低,群山環繞,盆地內含,自古便是吳越之風鐘靈毓秀之地,俠氣似虹,士多如鯽,義士豪杰舉不勝舉。

在紹興府城南邊十幾里外山坳之地,一處莊園依山而建。莊園內有土臺四五處,茅屋七八間,十幾個農戶正在茅屋土臺間往來穿梭,其中一消瘦老者望見二人一車自北而來,愈行愈近,仔細一瞧,認出來人,“牛二回來啦!”眾農戶聽得呼喊,都停下手中活計,往來處看去,沒過多久,牛二便駕著驢車進了莊子。

“我說牛二,你這走了一趟急活,怎地還帶了個人回來?下次記得啊,有好看的閨女帶回來才好,省的莊主為你發愁!”一五大三粗的漢子笑瞇瞇打趣道,眾人跟著一陣嬉笑。

“師父他自己都是個和尚,還能為我操心這事兒呢?田大爺,要說這事兒還得落到您老身上,只要您點頭,明兒一早我就接春燕妹子過門!”牛二吆喝了兩聲聊作回應,惹得大伙一陣哄鬧,而他自己速度不減,載著陸觀徑直往半山坡上最大的一間茅屋行去。

牛二回頭看了眼陸觀,眉頭緊皺,“陸兄再忍忍,這里便是和泉莊了,師父就在此間,有他在,你的手定不會有事。”

陸觀這富家少爺,經昨夜之事后也變了許多。他一路上與牛二聊天如常,即使手腕傷口已痛徹心扉仍是一聲不吭,要不是牛二偶然回頭,發現他面如金紙、汗如雨下,還不知道‘忘憂’藥力早已殆盡。此時陸觀面無血色,正死死掐著已經腫脹泛紫的右臂,猶自強顏微笑,游目四望。

這莊園占地二十來畝,以木柵土垛草草圍成,高低起伏,背山面水,前有碧水繞邊、魚游淺底,后有層翠疊出、野花竟放,值此暮春早夏時節,仍是一派春意盎然。

牛二將陸觀扶下車來,徑直推開房門,也不顧什么師徒禮儀,大喊道:“師父快來救命!”

酒和尚聽得牛二叫喚,不知從何處閃到二人跟前,稍一打量,瞧見陸觀右手已然發黑,手腕處比之前粗大了一倍不止,心中大概明了,“臭小子,先去庫房打一壺‘靈音’,炭盆熱水、毛巾針線也都準備好。”說罷,陸觀只覺得后脖一緊,雙腳便已離地,眼前一花,下一刻就被平放到了床上。他一個百十斤的大活人,在這位武學宗師手中仿佛變成了雛雞奶狗,任由擺弄,毫無抵抗之力。等躺到了床上,他才瞧見這位四大宗師之一是何樣人。

酒和尚身材高大,皮膚略黑,面容兇惡,但也絕無佛門弟子的慈悲之相,一把絡腮胡稀稀拉拉,兩縷壽眉倒是濃密許多,若非有一個光頭,單看這副樣貌,說他是剪徑山匪亦無不可。此刻他面容嚴峻,手上動作卻極為輕柔,包覆在陸觀腕上的棉布紗巾在他手中層層剝落,直到傷口露出,陸觀也絲毫未覺。

酒和尚見了傷口,眉間皺出幾條大壑,接著輕輕嘆了口氣。陸觀剛想開口詢問,牛二卻從屋外跑了進來,手中提著一陶制粗口酒壺。酒和尚一揮手,止住陸觀話頭,“不必多言,先把這壺‘靈音’干了。”說罷,他接過酒壺,親自將酒灌進陸觀口中。

這“靈音”如油脂一般,甚是黏膩,入口后也不似一般酒水那么辛辣,相反有股香甜之氣。陸觀整整喝了一壺,剛咽下最后一滴,突然便覺眼前的酒和尚面容漸漸扭曲,猛地碎成一叢叢閃著金光的蝴蝶,上下翩飛環繞,接著又凝成一輪佛光璀璨閃耀,隨后天地接連幻化,陸觀眼中只剩那七彩佛光輪轉不休,耳邊嗡嗡作響好似佛陀囈語……

時光倏忽,轉眼已過兩日。

陸觀又回到了通和街,殘陽如血,市井依然,無數手持刀劍的黑衣人從各個角落向著他洶涌而來,陸觀揮舞手中利劍,縱橫捭闔,劍鋒所到之處,血肉橫飛如片片落葉碾入塵埃,直到一襲白衣浸血,他終于來到陸府正堂之上。一黑袍蒙面人在堂上高坐,低頭抱劍擦拭不停,腳下是一顆圓滾滾的頭顱,染滿血污,眉眼所示赫然便是陸崇。陸觀見此,目眥欲裂,面相猙獰,口中呼喝狀如野獸,發足狂奔,裹挾著勁風向黑袍人沖去,就待陸觀舉劍要刺時,那黑袍蒙面人突然抬眼一瞪,眼中精光爆閃,腳下勾動,地上那顆腦袋斜飛向上,直直奔著陸觀的劍尖飛去。陸觀大驚失色,下意識手腕一抖,抬劍避讓,卻不巧那顆頭顱竟張開了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他的手腕不放。陸觀登時長劍脫手,劇痛鉆心,大喝一聲,睜眼坐起,渾身遭汗水沁透。

“啊!陸兄醒了!是不是弄疼你了?真是對不住。”牛二正蹲坐在床邊,一手扶著他胳膊,一手拿著半條棉紗,顯然剛為他包扎了傷口。他見陸觀猛然驚坐,只當自己下手失了輕重,霎時行也不是,動也不是,一度尷尬起來。

陸觀稍稍定了定神,四下一瞧,發現自己正身處農舍之內,草頂木梁,石墻土窗,窗外樹影斑駁,隱約可見夕陽殘照,屋內一應家具都是粗木制成,不曾粉刷雕飾,雖然簡陋,瞧著卻也十分結實耐用。此外,屋里還彌漫著一股濃濃酒香,不知是從何處飄來。

陸觀看向牛二,瞬時記起前因,又回想起夢中那死死咬住自己的血盆大口,猛地抽回胳膊,仔細觀察。他的手腕已然消腫如常,除了有些酸癢,再無不適之感,只是五根手指蜷縮成空拳虛握的樣子,稍稍用力,只覺指尖有些發麻,竟完全無法撐開,“牛兄弟!我這手動不了……為什么張不開手了!”

牛二眼瞧著陸觀的神情從懵懂到專注,轉眼又變得驚異躁動,聽他連聲催問,心中也甚是難過,支支吾吾道:“陸兄弟,說來也有我的過錯……當時你的手筋被挑斷,血流不止,我又無法接續,只得借著‘忘憂’藥力,特意給你包扎得極厚實緊密,在此之下,傷口終于止血,但我卻沒及時為你松解……等師父查看時,你的手筋已經開始萎縮壞死,饒是師父醫術通天,壞死的一節手筋卻不堪再用,只能截而續之,你這手……張不開了……”說著說著,牛二低下頭去,聲音越來越小直至不聞,可這番話字字卻如雷霆在陸觀心中炸響。

“我的手廢了!不,我不信!”聽了牛二的言語,陸觀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失心瘋似地撕扯著手腕處剛纏好的棉紗,非要親眼瞧瞧傷勢不可。陸觀急切之下不知輕重,剛處理的傷口眼看就要被扯破,牛二阻攔不住,正要發狠把陸觀打暈,忽地一只大手伸出,緊緊箍住陸觀雙手,酒和尚那渾厚有力的聲音響起:“手筋雖短,經脈猶存,若是再傷,報仇無望!”

“師父,你來啦!”牛二見師父來到,心中大喜,慌忙讓到一邊,讓師父靠床坐下。

“陸公子,你家的事我聽說了,我只問你,陸家滅門,你甘不甘心,想不想報仇?”

“當然想!可是……”

“想就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此有用之身,他日查明真相,莫說是短了手筋,便是四肢俱斷,也有大仇得報之日!陸家列祖列宗,豈能容你自傷!”

酒和尚說話時語調抑揚頓挫,音色之中內力暗含,字字句句說得如錘似錐,縈繞回響,久久不散,宛如暮鼓晨鐘般讓原本心神激蕩的陸觀瞬間靜默不語。

眼見陸觀平靜下來,一旁的牛二心中暗想,“陸兄既已醒來,‘靈音’藥力應該所剩無幾才對,師父的靈引之術竟還有這般效果,這才幾天,師父的功力又精進了?”

殊不知酒和尚此時也摸不著頭腦,“怪哉,‘靈音’藥效早已衰退,我怕靈引之術施展起來驚了他的神,特意壓制了功力,怎么效果反而更好了?”

酒和尚秘制的“靈音”藥酒,以取自南方云霧深山中含有劇毒的五彩蘑菇為主藥,輔以蝎尾、蜂針并各式草藥二十余種,調和炮制除去毒性后發酵而成,飲之可使人心生幻覺,好似已登西天極樂。用量多時,可使人六識封閉,五蘊皆空,就連呼吸心跳也微不可察,如入假死之境,酒和尚就是以大量‘靈音’讓陸觀假死,再以銀刀過火后切除壞死的手筋,最后用細蠶絲將手筋緊緊勾連縫合,整個過程陸觀毫無反應。倘若用量少,便如迷魂藥一般,飲用之人神思困頓,有問必答,對他人言聽計從,倘若配合酒和尚秘法的“靈引之術”,那當真就是口含天憲,生殺予奪一言定之。酒和尚以為“靈音”藥力已過,剛才一番話便以靈引之術說出,意在勸住對方徐徐寬慰,卻沒想到一言既出,陸觀登時老實下來。

酒和尚扶著陸觀躺下,稍一把脈,并未覺出有何異常,剛想發問,便聽陸觀說道:“酒大師和牛兄弟救我于危難之中,陸觀無以為報,只是突逢大難,今日又聞噩耗,情急之下沖撞了兩位恩人,萬望海涵!”

不等酒和尚張口,牛二搶先說道:“陸兄言重了!陸兄的手成了這個樣子,有我一分責任,陸兄放心,從今往后,我牛二就是陸兄的手,就算師父的醫術不濟事,報仇的事我……”

“胡說八道!”酒和尚怒目而視,厲聲大喝,“你個臭小子,當晚不見你逞英雄,現在卻來說嘴,枉你跟我學了七八年功夫!快滾,把丁庫屋子收拾好,不收拾完不準吃飯!”

牛二自知理虧,挨了酒和尚的罵,不敢再說嘴,一臉無奈地退了出去。

打發了牛二,酒和尚轉頭看向陸觀,“牛二是我十年前在河北游歷時帶回來的,是‘庚戌之亂’幸存孤兒,這幾年跟我學了不少功夫,已有小成,只不過他小時候眼見刀兵屠戮,大受刺激,至今仍噩夢頻頻,最懼刀兵。當晚之事我已知曉一二,黑衣人翻墻而入,寒光綽綽,見人就殺,正中他的心魔,一身武藝半點兒也施展不出,唉,若非如此,陸家也不至于……”酒和尚語調漸低,似是想起往事,臉上露出惋惜痛恨之色,“說到陸家大難,聽牛二描述,那伙兒黑衣人明顯是江湖勢力,陸公子也可有眉目?”

陸觀只覺得自家天降橫禍,整個事情發生得莫名其妙,想起來時路上牛二曾說此事恐怕與屹叔有關,便照實說了心中困惑,酒和尚聽了,心中略一沉思,問道:“陸大人此番回鄉,可有什么異常之處?”

“其實我還未曾見過屹叔。不過,若說異常之處也有:叔爺爺貴為伯爵,生前以三公兼領三孤,聲名顯赫,恩榮之盛無以復加,此次屹叔扶靈回鄉,更是圣上恩典,結果這喪禮竟極為草率,家族中人連叔爺爺最后一面都不得見,如此急切,大悖常理。”

酒和尚一聽,捻須沉思片刻,心中已有眉目,“陸公子,可曾聽說貢銀失竊一事?”

“當然知道,兩月前總督胡大人號召全省桑農絲商捐銀,為皇帝陛下做萬壽賀禮,當時胡大人為此還曾召見我爹。后來聽說陛下重開早朝,要與文武百官一起親點貢銀,誰知貢銀早已失竊,陛下大怒,著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嚴查,這幾日牽扯其中鋃鐺下獄者不知凡幾,就連胡大人都被錦衣衛欽差盤問了整整一日……”說到此處,陸觀臉色一變,似有所感,看向酒和尚。

酒和尚微微頷首,說道:“陸公子聰慧,定然已經想明白了。忠誠伯新卒,陸屹大人作為嫡子,奉旨扶靈回鄉,照例應丁憂三年,吃住睡都要在墳前盡孝,可他竟置禮法于不顧,棄先人而去,跑到杭州,意欲何為?”

“杭州是貢銀匯集發運之地,要查貢銀案,必來杭州!屹叔是奉密旨查案而來!”陸觀猛地坐起床來,“他定是查到了什么,被人盯上,才累得我們一家遭殺人滅口!”

酒和尚點了點頭,惋惜道:“此案重大,三司同查,鬧得沸沸揚揚,同時圣上以扶靈返鄉為名把陸屹大人派回來,又無明旨奪情,分明是想讓他暗中行事,慢慢探查,許是陸屹大人新襲官職,立功心切,沒能體會圣上心意,操之過急,以致讓奸人瞧出端倪。可惜……可惜……”

陸觀也覺得這番推測甚有道理。“圣上對陸家施恩,無非是看在叔爺爺的面上,如今叔爺爺走了,恩眷自然也會隨之而去,自古伴君如伴虎,屹叔作為陸家族長,倘若只吃老本,辦不好差事,如今恩寵多大,將來禍事便有多大。此次驚天大案正是一展身手的好時機,卻沒想到成了我陸家一劫。”陸觀一念至此,憂心如焚,“屹叔遇害,連帶我這一支慘遭滅門,足見貢銀失竊案的幕后真兇勢力滔天,倘若不能盡早揪出兇手,怕是平湖本家也要遭難,一旦如此,天下之大,還有何人何地能容我茍活?”

酒和尚見陸觀失神沉思,面露悲涼之色,出言寬慰道:“陸公子,貢銀失竊一案牽連甚廣,報仇之事萬不可操之過急。這幾天杭州那邊傳來的消息都說陸家無人生還,想必兇手也不知曉你還活著,如此由明轉暗,于你不是壞事……眼下當務之急是你要養好身體。對方既然敢做此大案,定然與朝中有所勾結,不是普通江湖勢力,于朝于野,都不是普通人所能抗衡。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酒和尚眼看陸觀躺在床上,目空無神,也不知自己一番話聽進去了幾分,他搖了搖頭,起身又說道:“陸公子且在和泉莊住著,待你傷好,再作打算。”說罷,酒和尚嘆了口氣,悄然離開。

而此時的陸觀心中亦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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