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回花柳
- 清水云綃影
- 無風
- 1866字
- 2025-06-27 12:16:30
第3章 再回花柳
紅綃怕留下腳印,索性把我背在背上。
她前些日子剛挨過板子,身子本就虛得厲害,背上馱著我,真是一步三晃,好幾次都差點栽倒在雪窩里。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我趴在她單薄的背上,能感覺到她鬢角滲出的汗水和粗重的喘息。
“紅姨,”我把臉埋在她帶著汗味的頸窩,細聲細氣地問,“我們?yōu)槭裁匆苎剑俊?
紅綃喘著粗氣,呼出的白霧瞬間被風吹散:“那……那王癩子黑心爛肺,憋著壞要害咱娘倆呢!”
我年紀小,卻本能地厭惡王癩子。
他每次見到我,都堆著滿臉褶子的笑,可那笑容假得很,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菜地里爬的蚰蜒,又丑又惡心。
但我喜歡紅綃。
在蘇府時,我最饞她做的桂花牛乳糕。
這些天顛沛流離,也是她哄我吃飯,抱著我入睡,連我夜里起夜,她也寸步不離地守著。
我把臉貼緊她溫熱的頸窩,聽著她沉重卻有力的心跳,雖然天寒地凍,心里卻奇異地安穩(wěn),一點也不覺得冷。
不知走了多久,紅綃的腳步越來越沉,終于在半山腰一棵掛滿積雪的老松樹下停住。
她把我放下,扶著粗糙的樹干大口喘氣,回頭朝山下望去。
遠遠地,果然看見一隊穿著皂衣的衙役,正氣勢洶洶地沖進了王癩子那瞎眼堂叔的破院子!
“天打雷劈的王癩子!黑心爛腸的狗東西!虧得我還信他兩次”
紅綃恨得牙癢,罵聲在山風里打著顫。
她重新背起我,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xù)往山里走,邊走邊哭,邊哭邊罵,嗓子都喊啞了,直到天黑透了,才終于到了隔著一條江的棲霞縣。
棲霞縣是紅綃的老家。
為了活命,她又帶著我逃了回來。
慘淡的月光下,她在一座朱漆大門、氣派非凡的宅院前停下腳步。
她把我放下,整了整自己凌亂不堪的頭發(fā)和衣裳,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拍響了門環(huán)。
暖香撲鼻的精致房間里,紅綃“噗通”一聲跪倒在一位滿頭珠翠、上了年紀的婦人腳下,額頭撞在地板上咚咚作響:
“媽媽!求您行行好,收留女兒吧!女兒實在沒活路了!”
那婦人,正是這棲霞縣最大花柳巷“醉春苑”的老鴇——王媽媽。
她摸著鬢邊的金簪,面露難色,拖長了調子:
“我的兒啊,不是媽媽心狠不肯留你。你曉得的,云娘那性子……她怕是容不下你呀。”
紅綃慌忙抬頭,急切地道:“媽媽!當年在院子里,女兒和云娘情同姐妹,比親姐妹還親!求媽媽幫女兒在云娘跟前美言幾句!”
“噗嗤——”王媽媽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捏著帕子掩著嘴樂了,“情同姐妹?我的兒,媽媽這雙眼睛,難道是擺設不成?”
紅綃的臉色白了白,咬了咬下唇:
“媽媽,您眼明心亮,最是慈悲!看在女兒從前也為您掙過幾兩脂粉錢的份上,您發(fā)發(fā)善心!”
“女兒會做點心,能撫琴唱曲,端茶倒水、鋪床疊被都心甘情愿!若您還覺得不夠……”
她猛地仰起頭,硬生生把快要滾落的淚水逼回眼眶。
然后,她伸出手指,緩緩解開了自己破舊外衫的盤扣,露出一抹刺眼的雪白肩頸:
“云娘如今是頭牌,金貴著呢,難免心高氣傲。”
“可那些官人老爺、紈绔子弟,哪個是好相與、能輕易得罪的?”
“您收留女兒,日后若有云娘實在不愿、或是勉強接待的恩客,女兒……女兒愿替她侍奉!”
紅綃是從了良的娼妓。
可如今,為了一個容身之處,為了背上這個小丫頭,她又跪在了舊日的泥潭邊,親手撕開了好不容易才結痂的傷口,向老鴇展示起自己殘存的本錢。
王媽媽的小眼睛里瞬間閃過精明的算計。
家里的頭牌花魁云娘,性子是出了名的傲。
不通文墨的不接,長得磕磣的不接,言語粗鄙的不接,樣樣都好但就是不合她眼緣的,照樣甩臉子。
為了這個,王媽媽不知賠了多少笑臉,得罪了好幾位有頭有臉的貴客。
而紅綃,當年在棲霞縣也是艷名遠播的“紅牡丹”,姿色才藝都不輸云娘太多。
留下她,就算帶個拖油瓶,這筆買賣也穩(wěn)賺不賠!
當夜云娘不在,聽說是被城里的張大官人接去游湖聽曲了。紅綃和我,被暫時安置在醉春苑后院角落一間堆放雜物的屋子里。
三天后,云娘回來了。
云娘生得極美,一張臉白凈得像上好的細瓷,比我在蘇府喝過的牛乳還要白。
她的美,和紅綃那種春日枝頭灼灼桃花般的熱鬧完全不同。
她像空谷里一株幽蘭,遠遠地散發(fā)著清冷的香氣。
她話不多,看人時眼神淡淡的,仿佛隔著層看不見的紗。
紅綃告訴我:“到了這兒就算到家了!有我在,你就安安心心住著,保管沒事!”
可一轉頭,她就低眉順眼地跑到云娘跟前獻殷勤。
云娘嫌腳冷,紅綃就用自己的手給她焐著;
云娘喝醉了吐得昏天黑地,紅綃半點不嫌棄,挽起袖子親自給她擦洗收拾;
云娘夜里饞了想吃她做的水晶梅花糕,紅綃能整宿不睡,在小廚房里忙活到天亮。
饒是如此,云娘對她也是淡淡的。
她斜倚在鋪著錦緞的軟榻上,手里把玩著一柄玉如意,朝小心翼翼端著茶盞的紅綃冷笑:
“喲,紅牡丹,你昔日那股子張狂勁兒呢?被寒冬的冰霜凍住了?”
“喲,紅牡丹,你昔日那股子張狂勁兒呢?被寒冬的冰霜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