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座位的風波平息后,黃雨添又簡單交代了幾句新學期的注意事項和班規,便離開了教室。接下來,是高一新生的第一堂正課——物理。
走進教室的是一位戴著黑框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老師,姓張。他表情嚴肅,自帶一種理科老師的嚴謹氣場。
他環視了一圈剛剛組成的新班級,沒多廢話,直接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遒勁的板書:緒論:物理學的研究對象與方法。
“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高中物理老師,我姓張。現在,翻開你們的物理課本第一章……”張老師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感,瞬間讓還有些浮躁的教室安靜了下來。
蘇一可趕緊翻開嶄新的物理書,深吸一口氣,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陌生的概念上。然而,早上狂奔的疲憊和殘余的睡意如同跗骨之蛆。張老師的聲音雖然洪亮,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朦朦朧朧地傳進耳朵。她努力撐著眼皮,盯著課本上“質點”、“參考系”這些詞匯,只覺得它們像催眠的符號,越看越暈。
她下意識地、偷偷地瞄了一眼旁邊的祁秋。
祁秋面前攤開的……竟然是一本封面花哨的科幻小說!他那本嶄新的物理課本被隨意地塞在桌肚最里面,連面都沒露。
他左手靈活地轉著筆,目光卻專注地落在小說書頁上,偶爾翻過一頁,發出輕微的聲響。
窗外的陽光勾勒著他微卷黑發的輪廓和專注的側臉,仿佛講臺上張老師關于“改變人類文明進程”的激昂開場白,是另一個宇宙的背景音。
蘇一可心里默默嘀咕:這……也太囂張了吧?第一節課就看小說?她收回目光,強迫自己看向黑板,但眼皮卻越來越沉,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暴風雨中飄搖的小船。
前排,李幸正對著物理課本封面上的力學示意圖發呆,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畫著投籃的弧線。他側過身,想小聲跟旁邊的周瑩瑩吐槽一下物理好無聊,結果剛張了張嘴,就被周瑩瑩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了。她白皙的手指點了點講臺方向,無聲地用口型強調:“聽課!”李幸悻悻地縮回頭,百無聊賴地轉起了筆。
就在蘇一可的意識即將徹底沉入夢鄉,腦袋也無可挽回地朝堅硬的桌面栽下去時,講臺上的張老師拋出了這節課的第一個問題。
“……所以,哪位同學能告訴我,物理學最基本的研究方法之一是什么?它強調什么?”張老師的目光銳利地在教室里掃視,帶著審視新生的意味。
教室里陷入短暫的安靜。周瑩瑩坐得筆直,眼神明亮,顯然胸有成竹。李幸則迅速低下頭,恨不得把臉埋進書里。一些同學小聲議論著“觀察”、“實驗”等詞。
張老師的目光掃過幾個欲言又止的學生,最終,落在了后排那個明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連課本都沒拿出來的身影上。這個學生,從上課開始就沒抬過頭!他眉頭微皺,帶著點敲打和試探的意味,點名道:“最后一排靠窗,那個看課外書的男同學!對,就是你!你來回答一下!”
瞬間,全班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唰”地聚焦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李幸猛地轉過頭,一臉“兄弟你完了”的悲壯表情。周瑩瑩也微微側身,眼神里帶著一絲擔憂。蘇一可更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點名驚得睡意跑了大半,心臟提到嗓子眼,緊張地看著祁秋。
祁秋似乎這才被教室里的異樣安靜驚動。他慢條斯理地將科幻小說合上,放到一邊。臉上沒什么表情,既沒有被抓包的慌亂,也沒有要表現的意思。他抬起頭,迎向張老師審視的目光,左手依舊搭在桌沿,聲音清冽平靜,不高不低,卻清晰地傳遍教室:
“實驗方法。強調可重復性、可檢驗性和定量分析。”他頓了頓,補充道,“區別于單純的觀察或思辨。”
精準,簡潔,直擊核心。甚至點出了實驗方法的關鍵特征。張老師明顯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和審視。他本以為這是個不學無術的刺頭,沒想到……“嗯,回答正確。請坐。”他的語氣緩和了些,但目光在祁秋身上多停留了幾秒,帶著探究。這個學生,有點意思。
祁秋沒什么反應,重新拿起那本科幻小說,仿佛剛才只是回答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危機解除,李幸夸張地拍了拍胸口,轉回身。周瑩瑩也松了口氣,收回了目光。蘇一可則是徹底懵了,她剛才還困得不行,現在腦子里只剩下祁秋那清冷平靜的聲音和那句聽起來好厲害的話。
他…他連物理書都沒看,怎么知道的?還說得這么肯定?她看著祁秋重新沉浸在小說的側影,第一次對這個冷冰冰的同桌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好奇——他腦子里到底裝了什么?
然而,這好奇沒能抵擋住洶涌的困意。張老師的聲音再次變成了單調的催眠曲,蘇一可的身體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軟綿綿地往下沉。視野一點點模糊、變暗,意識即將徹底斷線……
就在她的額頭距離冰冷的木質桌面只有不到一厘米的剎那,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
那只手屬于左手。
它沒有觸碰她,只是用食指的指尖,非常輕、非常快地,在她靠近桌沿的、裸露的小臂皮膚上,蜻蜓點水般地彈了一下。
微涼的觸感,帶著一絲猝不及防的癢意,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竄過神經末梢。
“唔!”
蘇一可一個激靈,猛地直起了腰,心臟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殘留的睡意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得煙消云散。她驚慌失措地轉過頭,撞進祁秋那雙清冷的眸子里。
他依舊看著小說,左手已經收了回去,若無其事地搭在桌上,指尖離她還有一小段距離。仿佛剛才那個微小的動作,只是她的錯覺。
但手臂上殘留的那一絲微涼和揮之不去的癢意,清晰地提醒她剛才發生了什么。
蘇一可的臉頰慢慢染上一層薄紅,這次不是因為遲到,而是因為一種被“偷襲”的窘迫和……巨大的困惑。他……他干嘛彈我?是為了不讓我睡著?還是……在捉弄我?他怎么知道我快睡著了?
祁秋似乎感覺到了她灼灼的目光,終于慢悠悠地轉回頭。他看著蘇一可那張泛著紅暈、寫滿困惑和驚嚇的甜美小臉,以及那雙瞪得圓溜溜、還帶著點殘余水汽的眼睛。他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那雙寒星般的眸子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理所當然的微光。
然后,他用那種一貫平靜無波的語調,聲音低得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簡潔地給出了解釋:
“課桌,硬。”
“……”
蘇一可徹底石化。課桌硬?所以……他彈我一下,是怕我的頭撞上硬桌子會疼?或者…會發出響聲?這算…關心?還是僅僅在陳述一個物理事實(硬度)并防止潛在干擾(噪音)?
她的天然呆大腦瞬間過載,完全無法處理這種“祁秋式”的邏輯和行動。她張著嘴,愣愣地看著祁秋,像一只被按了暫停鍵的、困惑無比的小動物,完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前排的李幸似乎敏銳地捕捉到了后排那極其細微的動靜和瞬間緊繃的氣氛,好奇地動了動想回頭,卻被周瑩瑩不動聲色地按住了胳膊。
周瑩瑩用眼神示意他別管閑事,專心聽課,但自己卻也忍不住用余光瞥了后面一眼,看到蘇一可那副呆若木雞的樣子和祁秋若無其事的側臉,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又無奈的笑意。
講臺上,張老師還在繼續講解伽利略的貢獻。窗外,陽光正好,微風拂過香樟樹葉,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