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寂靜的夜色中疾馳，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而急促的聲響。車廂內空間寬敞，鋪著柔軟的錦墊，角落里一盞固定的琉璃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驅散了車外的黑暗。
云傾月靠在車廂壁上，閉目養神。易容后的蠟黃面皮尚未取下，但蕭燼那件寬大的玄色外氅將她整個人裹住，只露出一張平凡的臉。她看似平靜，腦海中卻在飛速復盤著鬼市發生的一切。
灰斗篷的窺伺、攤主的可疑、精準制造的混亂、悍不畏死的淬毒刺客、那個模糊的鬼爪火焰印記、遁走的陰冷氣息……線索如同散亂的珠子，暫時還串不成完整的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鬼婆婆”或其背后的勢力，對蕭燼的圖謀絕非一朝一夕，手段狠辣詭譎，且對王府內情頗為了解。
那尸腐草和陰沉槐木屑，雖然品質低劣，但確實是煉制噬心蠱引的關鍵材料。能在京都鬼市搞到這些，對方能量不小。還有那些死士……培養這樣一批人，代價高昂。究竟是誰？
她感覺有一張無形的網，正悄然收緊。
車廂內氣氛沉凝。蕭燼坐在她對面的位置，背脊挺直如松，閉著眼，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他似乎也在思索，周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冷冽氣場。
馬車駛入宸王府側門，穩穩停下。
蕭燼睜開眼，深邃的目光落在云傾月身上：“到了。”聲音聽不出情緒。
云傾月睜開眼，點了點頭，動手準備解下披在身上的外氅。
“穿著。”蕭燼卻制止了她，率先起身下了馬車。車簾掀起，外面清冷的夜風灌入。
云傾月動作一頓，沒再堅持，攏了攏帶著他氣息的外氅，跟著下了車。暖玉閣的燈火已經亮起，青鸞正焦急地等在院門口，看到云傾月的身影，立刻小跑著迎了上來，眼圈紅紅的。
“小姐！您可回來了！擔心死奴婢了！”青鸞的聲音帶著哭腔，上下打量著云傾月，看到她身上披著的明顯屬于王爺的華貴外氅，以及外氅下露出的粗布衣角和易容后蠟黃的臉，眼淚更是在眼眶里打轉。
“沒事。”云傾月拍了拍她的手，聲音放柔了些。
蕭燼站在一旁，看著主仆二人，目光在云傾月易容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墨羽。”
“屬下在。”墨羽的身影無聲出現，他肋下的傷口已做了簡單包扎，臉色略顯蒼白。
“送云姑娘進去。調一隊‘鸮衛’，守好暖玉閣。”蕭燼下令，語氣不容置疑，“沒有本王允許，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擾。”他特意加重了“任何人”三個字，目光掃過青鸞和聞聲趕來的其他暖玉閣仆役。
“是！”墨羽領命。
蕭燼的目光最后落在云傾月身上：“今夜之事，本王會給你一個交代。早些歇息。”說完，不再停留，轉身大步朝著墨淵齋的方向走去，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云傾月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對墨羽點點頭：“有勞墨羽大人。”
回到熟悉的暖玉閣內室，青鸞立刻關緊門窗，又心疼又后怕地幫云傾月脫下那件厚重的玄色外氅。當看到外氅下自家小姐那身灰撲撲、沾著灰塵甚至幾點暗紅血跡的粗布衣裳時，青鸞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小姐…您受苦了…”她哽咽著，手忙腳亂地要去準備熱水和干凈衣物。
“別慌，我沒事，都是別人的血。”云傾月安慰她，自己走到妝臺前坐下。她對著銅鏡，手指在耳后和下頜邊緣幾個特定的位置摸索按壓了幾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開始剝離那張薄如蟬翼的面皮。
隨著面皮被一點點揭下，鏡中那張蠟黃病態、帶著愁苦細紋的婦人臉漸漸消失，露出了底下瑩白如玉、五官精致絕倫的真容。只是連續的精神緊繃和打斗，讓她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但那雙清澈的眼眸，在卸去偽裝后，更顯深邃明亮，如同寒潭映星。
青鸞端來熱水和干凈的細棉布，看到小姐恢復了真容，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完好無損，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但眼淚還是止不住。
云傾月仔細清洗著臉頰和雙手，將沾染的灰塵和血腥氣洗去。熱水浸潤肌膚，帶來舒適的暖意，也驅散了幾分夜探鬼市的陰寒。
“青鸞，去把我那個紫檀木的小藥箱拿來。”云傾月吩咐道。她記得墨羽虎口崩裂，肋下也受了傷。
青鸞連忙取來藥箱。云傾月打開，里面是她自己配置的各種金瘡藥、解毒散和內服調理的丸藥。她挑出一瓶碧玉小瓶裝的“玉肌生骨散”和一瓶用于活血化瘀、解毒鎮痛的“清心丹”。
“把這個送去給墨羽大人，外敷內服。”云傾月將藥瓶遞給青鸞，“告訴他，傷口忌沾水，若覺麻癢刺痛，立刻來報。”
“是，小姐！”青鸞捧著藥瓶，快步去了。
室內只剩下云傾月一人。她換上一身柔軟的月白色寢衣，走到窗邊。窗外月色清冷，暖玉閣外，可以隱約看到幾道如同融入陰影的挺拔身影靜靜矗立——是蕭燼派來的鸮衛。
她攏了攏微濕的長發，指尖無意識地在窗欞上劃過。今夜種種在腦海中翻騰：蕭燼那如同天神降臨般的一箭，他脫下外氅披在她肩上的動作，他下令時不容置疑的強勢，還有那句“本王會給你一個交代”……
這個男人的心思，如同深淵，難以揣測。但今夜，他展現出的力量、決斷，以及那最后一絲不易察覺的……維護之意，卻清晰地烙印在她心底。
暖玉凝香，月色入戶。云傾月靠在軟榻上，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但精神卻異常清醒。王府的暗流，南疆的秘毒，神秘的鬼婆婆，還有那個模糊的印記……一切都才剛剛開始。她閉上眼，嗅著空氣中殘留的、屬于蕭燼外氅的冷冽松香，竟覺得紛亂的心緒，奇異地沉淀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