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與冰霜的氣味，在居住區(qū)的通道內(nèi)彌漫。與熔爐之心的滾燙喧囂隔絕后，壁爐城寨的生活氣息才真正顯露。粗大冰冷的管道裸露在天花板和墻壁，表面凝結(jié)著厚厚的白霜。地面上殘留著污水凍結(jié)后形成的凹凸冰層，被人腳踩踏得泛著油膩的暗光?？諝饫锍涑庵淤|(zhì)油脂、凍干肉、濃重汗味、排泄物、還有一絲難以消散的……絕望的麻木。

穿過狹窄如同腸道般的下層工坊巷道，空氣仿佛凍結(jié)的油脂。低矮的門廊后，是昏暗中叮當作響的手工車間、散發(fā)著刺鼻化學藥劑味的簡易鞣制作坊、還有彌漫著腥膻和壓抑呻吟的廉價娼館。赤貧者們臃腫的身影在微弱的應(yīng)急熒光下蠕動，眼神渾濁呆滯。

再往上，核心區(qū)域的生活環(huán)道。穹頂垂掛著的、依靠熔爐微弱余熱維持的管道式生物光燈苔（Glow Moss Ducts）散發(fā)出慘綠色的昏暗光芒。這里稍顯“寬?！薄Ｍǖ纼蓚?cè)是密集如同蜂巢的閘門式門戶。污穢的冰殼覆蓋著角落。偶爾有穿著略厚實皮毛背心的居民推開厚重的合金閘門，探出頭張望，又迅速縮回。

空氣中緊繃的氣氛仿佛凝結(jié)成了冰渣。巡邏隊的皮靴踏在結(jié)冰地面的沉悶回響，隔著厚厚的金屬墻壁傳來，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

拱形的合金閘門在眼前沉重滑開，發(fā)出刺耳的摩擦音。

荊棘圣所（The Thorned Sanctuary）。

相比于外界的逼仄陰冷，圣所內(nèi)部空間異常高曠巨大。墻壁與高聳的穹頂由巨大、厚重的金屬板拼接而成，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粗糙切割的白色石英狀結(jié)晶板——冰淵凍土深處開采的保溫材料“寒晶石英巖”。寒氣依舊刺骨，但遠比外面均勻。冷光源并非來自生物苔蘚，而是穹頂上懸掛的一盞盞巨大的、結(jié)構(gòu)繁復的……冰藍水晶燈。

燈體本身并非實體光源，而是中央懸浮著一小簇緩慢旋轉(zhuǎn)的、散發(fā)著幽幽冰藍光輝的……微型荊棘星璇！點點細碎的星光如同被凍結(jié)的螢火蟲群，環(huán)繞著核心的荊棘緩緩旋轉(zhuǎn)，將冰冷澄澈的藍光均勻灑下。

最引人注目的，是圣所正對大門的盡頭墻壁。

一整面巨大的、由某種深藍色、近乎半透明的堅硬冰晶雕琢而成的……荊棘圖騰壁！

荊棘的主體并非平面，而是浮雕般地從冰壁內(nèi)部生長、蜿蜒而出！粗壯、冰冷、棱角分明的荊棘主干如同凍結(jié)的熔巖流，從基座開始，盤曲向上！在主干延伸的枝椏脈絡(luò)之間，無數(shù)更加細微、尖銳的冰晶荊棘叢生糾纏！

在這些冰冷結(jié)晶荊棘的掩映下，冰壁深處……隱約可見……許多模糊的……冰封人形輪廓！

那些輪廓姿態(tài)各異，有的似乎在掙扎，有的像是在祈禱，有的像是被荊棘貫穿束縛……更多的只是沉寂冰冷的影子。它們是……獻祭者？殉道者？還是僅僅作為荊棘生長的襯托？模糊不清，卻構(gòu)成了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視覺背景。光線的每一次折射，都讓那些深處的輪廓陰影似乎隨之微微扭曲，帶出無聲的悲鳴與永恒的禁錮感。

冰晶荊棘圖騰下方，一座簡易粗糙的祭臺。由凍結(jié)的巨大獸骨壘成，表面覆蓋著打磨過的冰晶板。祭臺正中央，供奉著唯一散發(fā)著微弱暖色光芒的東西——一枚殘損的、如同冷卻巖漿凝成的荊棘碎片圖騰，大約手掌大小，其核心有極其微弱的熔巖金光芒在緩緩搏動。這便是“荊棘圣徽”，壁爐城寨最高的精神象征。

此刻，冰冷的祭臺前。

稀疏地跪伏著一些人。人數(shù)不多，只有二十來個。大多衣著破舊，神情憔悴麻木。他們的姿態(tài)異常虔誠，額頭緊緊貼著冰冷刺骨的冰晶地面，仿佛要將靈魂的凍傷也熨帖上去。少數(shù)幾個身體微微顫抖，是被圣所那深入骨髓的寒氣所侵，更是源于內(nèi)心深處某種病態(tài)的渴望或恐懼。他們口中念念有詞，聲音低沉含混，仿佛冰雪在摩擦：

“……纏繞……刺穿……接納冰的純粹……”“……荊棘……永恒的輪廓……凍結(jié)…苦難……”“……爐火……終將燃盡……冰封……方是歸宿……”“……凈化……石化的血脈……”“……侍奉……荊棘……永恒的……”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絕望尋求心靈麻痹的……冰冷“虔誠”。

祭臺后方，陰影中站著三個人。

兩人身披著冰晶與深灰色獸皮縫制的祭司短袍，袍角垂落處露出同樣覆蓋輕薄冰晶紋路靴子的腳尖——那是凈水使徒的標配。他們的面部被兜帽的陰影完全遮擋，一動不動，如同兩座與冰壁融合的雕塑，無聲地“守護”著祭臺。兜帽的深影之下，唯有兩團……極其微弱、難以察覺的……冰藍色幽光……在閃爍。

在他們前方，略微靠近祭臺側(cè)面的高臺上，站立著一位真正的凈水使徒——凱里安。穿著和其他人一樣的冰晶紋理薄甲、手套與靴子。但不同之處在于，他沒有佩戴兜帽。露出蒼白的臉頰，五官如同被冰風削刻般冷硬，薄唇緊抿，幾乎看不到血色。他的眼神……平靜。一種……洞悉一切卻又漠視一切的……冰冷澄澈。

他的雙手安靜地放在身體兩側(cè)。左手邊，懸浮著一枚緩慢旋轉(zhuǎn)的冰藍結(jié)晶體（Purifier Key），核心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不斷變化解構(gòu)。右手邊，懸浮著一本巨大、厚重的黑曜石封皮書——冰淵教典（Frostbound Codex）。封面蝕刻著復雜交錯的荊棘花紋，書頁在低溫下呈現(xiàn)灰硬的結(jié)晶狀，隨著某種無形的力量一頁頁自動翻動，發(fā)出輕微的晶體摩擦聲。

凱里安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是整個圣所冰冷信仰的核心凝結(jié)體。無需言語，他的漠然便足以凍結(jié)靈魂。

阿爾伯特的身影無聲地出現(xiàn)在信徒身后陰影的回廊立柱旁。他沒有走向祭臺，甚至沒有靠近那些跪拜者。只是如同冰冷的背景，靜靜佇立。

冰冷的目光掃過前方。

匍匐的信徒中，一位老婦人突然顫抖得更加厲害。她裸露在破舊皮毛袖口外的手背與手腕，布滿了大片大片的、如同蔓延苔蘚般的……灰白色石質(zhì)斑痕（灰燼輻射的石化癥）！斑痕深處，還有細微的、仿佛荊棘刺出的……冰晶化孔洞！她的嘴唇無聲開合，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涌出，瞬間在冰冷的地面上凍結(jié)成細小冰珠。她不是在祈禱。她是在承受石化深入骨髓的極寒折磨，祈求冰釘?shù)摹皟艋蹦軐⑺耐纯鄡鼋Y(jié)。

她的身邊，跪著一個衣衫單薄、瑟瑟發(fā)抖的孩子。孩子瘦小的、凍得通紅的手背上，幾個針眼大小的灰白色斑點剛剛浮現(xiàn)。他驚恐地看著老婦人冰封的手背，又茫然地看著祭臺上冰冷的荊棘圣徽。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住了他幼小的靈魂。

空氣如同凝固的油脂，只剩下信徒們含混的低語、冰壁偶爾因溫度變化發(fā)出的細微開裂聲、以及冰藍水晶燈中那緩緩旋轉(zhuǎn)的微型荊棘星璇散發(fā)出的……永恒不變的……冰冷幽光。

凱里安的目光緩緩抬起，越過匍匐的信徒，似乎“看”向圣所高穹頂某個無形的焦點。他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無聲的詞句融入教典翻動的晶體摩擦中：

“……荊棘的輪廓……在石化中清晰……”

“……冰……吞噬……雜質(zhì)……”

“……永恒的……安眠……即將……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