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顧承澤那套遲來的、帶著施舍意味的“補償”劇本，如同設定好的程序般準時上演。

地點選在黃浦江畔，明珠塔流光溢彩的倒影在江面搖曳。“穹頂”旋轉餐廳，360度俯瞰不夜城的繁華，腳下是流淌的金河，頭頂是璀璨星空頂。空氣里彌漫著金錢堆砌的奢華。

顧承澤顯然是精心拾掇過的。深灰色杰尼亞定制西裝，完美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頭發用發蠟打理得一絲不茍，英俊的臉上帶著一種久違的、近乎刻意的“溫柔”。他點著夏晚很久以前隨口提過一句“還不錯”的法國露杰鵝肝和一瓶89年的羅曼尼康帝，動作優雅地為夏晚拉開那張沉重的、包裹著頂級小牛皮的餐椅，無可挑剔的紳士做派。

“晚晚，”他落座，聲音低沉磁性，“那天…是我不好。”他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越過桌面，試圖覆上夏晚安靜放在桌面的手。“晴晴那晚車子在臨港海堤拋錨，荒郊野嶺，她嚇壞了。”語氣帶著“她多可憐，我多重要”的理所當然。

夏晚的指尖在他即將觸碰時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像被無形的刺扎到。隨即，迅速放松，任由他微涼的指尖覆蓋，沒有躲開。她抬起頭，迎上他眼中那份混雜著歉疚和更深層次篤定——篤定夏晚會像過去十年一樣，輕易被安撫、被收買——的目光。夏晚的眼睛像兩面精心擦拭過的鏡子，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深情”，里面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近乎虔誠的依戀和一絲恰到好處的、劫后余生的委屈。

“我知道的，承澤。”聲音輕柔得像一聲嘆息，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沙啞，仿佛這三個日夜都在為他擔憂哭泣，“你不用解釋。晴晴一個人…肯定很害怕。你趕過去是對的。”她垂下眼睫，投下脆弱的陰影，“我只是…”聲音微微哽咽了一下，“擔心你開快車，不安全…”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精準落在他預設的劇本上，落在他期望看到的“夏晚”的反應點上。關切只圍繞著他，仿佛蘇晴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顧承澤眼神軟化，甚至帶上一絲被取悅的動容，反手將下完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傻瓜。別擔心我。”他語氣放得更軟，帶著寵溺，“倒是你，受委屈了。李銳他們那群混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別往心里去。”輕描淡寫地將兄弟的侮辱歸結為“狗嘴”，仿佛那只是不值一提的玩笑。

“我沒事。”夏晚搖頭，揚起蒼白卻“堅強”的笑，眼眶再次恰到好處地泛紅，水光盈盈，醬落未落，“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樣都沒關系。”她吸了吸鼻子，帶著委屈的鼻音，目光關切地掃過顧承澤，“那天…你外套沒扣好就走了，海風那么冷，我怕你著涼。”將一個被傷害卻依然將對方置于世界中心、卑微到塵埃里的癡情女子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這番情真意切的“告白”，效果拔群。顧承澤眼中的動容幾乎要滿溢出來，仿佛被自己“偉大”的犧牲和“寬厚”的愛所感動。他輕輕拍著夏晚的手背，像安撫一只受驚的寵物，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鄭重，帶著一種恩賜般的意味：“好了，都過去了。以后…我會注意的。”他頓了頓，像是終于完成了某種鋪墊和儀式感，拋出了今晚的重頭戲，也是他心中最重的“補償”砝碼：“晚晚，這十年，委屈你了。我知道。

委屈？何止委屈。是尊嚴被反復碾碎成齏粉，踩進泥里，還要笑著說“沒關系”的凌遲之痛。但夏晚臉上的表情，卻像被注入了生命的光源，一點點亮起，充滿了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的希冀光芒，如同溺水者終于看到了浮木。

“承澤…”她喃喃喚他，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仿佛巨大的幸福即將降臨，令人暈眩。

“我們…結婚吧。”他終于拋出了這枚醞釀已久、自認為足以彌補一切的重磅炸彈。眼神灼灼，帶著施舍般的篤定和掌控全局的自信，“下個月初八，黃歷說是好日子。我們去把證領了”他松開夏晚的手，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個深藍色、鑲嵌著銀色品牌Logo的絲絨盒子。盒子打開的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隆重感。

一枚碩大的、切割完美、在餐廳璀璨燈光下折射出炫目火彩的圓形鉆戒，靜靜地躺在黑色天鵝絨上。鉆石很大，目測至少五克拉，純凈度極高，像一顆冰冷的星辰，價值不菲。這是他顧大少爺表達“歉意”和“誠意”的最高形式。

周圍瞬間響起低低的抽氣聲和幾道難以掩飾的艷羨目光。在旁人看來，這無疑是浪子回頭、苦盡甘來、麻雀變鳳凰的終極浪漫戲碼。甚至有遠處桌的女士投來嫉妒的眼神。

夏晚的心臟在那一瞬間，仿佛被一只無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緊，驟停。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巨大的、荒謬絕倫的諷刺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幾乎要將她淹沒窒息。十年！整整十年！在她父親靈前最需要依靠的時候，在她被蘇晴的陰招逼到絕境角落的時候，在她無數次深夜獨自舔舐傷口、渴望一個承諾來溫暖冰冷的心的時候，他吝嗇得如同葛朗臺，連一句敷衍的安慰都欠奉。而現在，在夏晚早已心死如灰、將靈魂交付給真正的救贖之后，在她包里那本深紅色證書早已宣告歸屬之后，他拿著這枚遲到了十年的、冰冷的、毫無意義的石頭，用一種恩賜的姿態，輕飄飄地說“結婚吧”。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指尖瞬間冰涼，身體深處涌起劇烈的、幾乎無法控制的顫抖。十年磨礪出的、深入骨髓的演技在這一刻燃燒到極致，成為支撐她不至于當場掀桌的唯一力量。夏晚猛地低下頭，肩膀無法控制地聳動起來，在外人看來，這是被突如其來的巨大幸福沖擊到難以自持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