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秋生考證
- 留守的月光
- 藍雪滟
- 3368字
- 2025-06-28 21:42:36
秋生把《電工基礎理論》攤開在膝蓋上,借著陽臺微弱的燈光,一個字一個字地啃著。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妍希早已睡熟,春生和秀蘭的房間也熄了燈。只有這個不到兩平米的陽臺角落還亮著一盞小臺燈,那是秀蘭特意從妍希的書桌上挪給他的。
“三相異步電動機的啟動方式......”秋生小聲念著,用黃色熒光筆在書上劃出重點。他的指尖因為白天修理電器而粗糙開裂,翻書時偶爾會蹭出細小的聲響。
這是他開始準備電工證考試的第三周。兩千四百元的學費對春生家來說不是小數目,相當于秀蘭大半個月的工資。秋生知道,哥嫂是咬著牙拿出這筆錢的,所以他必須考上。
“啪嗒,”一滴汗落在書頁上。七月的夜晚悶熱難耐,陽臺像個蒸籠。秋生抹了把額頭,繼續在筆記本上抄寫要點。他的字歪歪扭扭,像小學生一樣認真。
“還沒睡?”春生輕輕拉開陽臺門,手里端著一杯涼開水。
秋生慌忙合上書:“馬上就睡,哥。”
春生把水遞給他,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筆記上:“別太拼了,身體要緊。”
“我基礎差,得多花點時間。”秋生喝了口水,喉結上下滾動,“老陳說下個月有個工地要電工,持證的一天能拿兩百......”
春生在他旁邊蹲下,拿起那本被翻得卷邊的教材。書頁邊緣滿是秋生用不同顏色做的標記,紅色是重點,藍色是難點,綠色是已經掌握的。
“你比當年上學時用功多了。”春生輕笑。
秋生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那時候不懂事......現在明白了,知識真的能改變命運。”
春生沒說話,只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這個動作最近越來越頻繁,仿佛要把過去五年欠下的鼓勵都補回來。
第二天一早,秋生照例六點起床,輕手輕腳地做好早飯,然后趕在七點前出門去老陳的店里。公交車上,他掏出手機,里面存著昨晚錄下的自問自答。
“什么是接地電阻?”手機里傳出他壓低的聲音。
“接地電阻是指電流從接地裝置流入大地時遇到的電阻......”秋生嘴唇微動,無聲地跟讀。
老陳的店八點開門,但秋生總是提前半小時到,把工具整理好,打掃衛生。今天他一進門就愣住了——柜臺前站著個穿制服的人。
“這是電力公司的張工,”老陳介紹道,“今天來檢查消防電路,你跟著學學。”
秋生緊張地擦了擦手,剛要自我介紹,張工就皺眉問道:“新來的?有電工證嗎?”
“還、還在考。”秋生結巴了。
張工的表情立刻冷淡下來:“無證不能參與電力作業,這是規定。”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秋生僵在原地,直到老陳解圍:“他就打打下手,不碰電。”
整個上午,秋生只能遠遠看著張工操作,幫忙遞個螺絲刀什么的。中午休息時,他躲在倉庫里,把教材翻到“消防電路”那章,對照著上午看到的實際操作,一點點理解。
“躲這兒用功呢?“老陳突然推門進來,扔給他一個飯盒,“趁熱吃。”
秋生接過飯盒,猶豫了一下:“陳叔,實操考試都考些什么?”
老陳嚼著飯菜,含糊地說:“接線、排故、安全規程......怎么,緊張了?”
“我怕筆試過了,實操卡住。”秋生老實承認。
老陳打量他幾眼,突然起身:“跟我來。”
后院有個廢棄的配電箱,老陳指著說:“以后每天下班練一小時,我抽空教你。”
秋生的眼睛亮了起來,飯都顧不上吃,立刻去拿工具。這一刻,他感覺電工證離自己近了一步。
然而好景不長。考試前一周,秋生接了個私活,去給小區一戶人家修空調。剛進門,女主人就警惕地盯著他,把貴重物品都收進了臥室。秋生低著頭,專心檢查外機電路板。
“啊!我的手表不見了!”女主人突然尖叫,“剛才還在茶幾上的!”
秋生愣住了,手里的螺絲刀“當啷”掉在地上。
“肯定是你拿了!”女主人指著他的鼻子,“我要報警!”
秋生的臉刷地白了,冷汗瞬間浸透后背。五年前的噩夢仿佛重演——警察、手銬、法庭......他的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媽!”一個小男孩從房間跑出來,“你的表在衛生間,我剛才玩水摘下來的。“
空氣凝固了幾秒。女主人尷尬地咳嗽一聲:“那...那你繼續修吧。”
秋生機械地撿起螺絲刀,手指抖得幾乎拿不穩工具。修完空調,他連錢都沒要就逃也似地離開了。
那天晚上,秋生破天荒地沒有復習。他蜷縮在陽臺的折疊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秀蘭敲了三次門,他都假裝睡著了。
“吃點東西。”春生直接推門進來,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面條。
秋生搖搖頭:“不餓。”
“因為今天的事?”春生坐在床邊,“我聽老陳說了。”
秋生的眼眶突然紅了:“哥,我...我真的改了,為什么他們還是......”
“人改變別人的看法需要時間。”春生把面塞到他手里,“但首先,你不能自己先放棄。”
面條的熱氣模糊了秋生的視線。他想起出獄那天,站在監獄大門外,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那時他就發誓,絕不再走回頭路。
“給。”妍希突然鉆進來,遞給他一張皺巴巴的紙,“叔叔看。”
紙上用蠟筆畫著歪歪扭扭的小人,旁邊寫著“加油叔叔。”秋生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落在面條里。
考試前一天晚上,全家人都緊張起來。秀蘭幫秋生把所有證件整理好,放進透明文件袋;春生特意請了半天假,陪他去考場踩點;連妍希都貢獻出自己最喜歡的“考試必勝”橡皮擦。
“筆試試卷要涂卡,別忘了帶2B鉛筆。”秀蘭反復叮囑,“還有,別緊張,平時怎么練的就怎么考。”
秋生點點頭,喉嚨發緊。他不敢說,自己昨晚做了個噩夢,夢見試卷上的題目一個都看不懂。
筆試當天,考場外人頭攢動。秋生排隊進場時,腿抖得像篩糠。試卷發下來,他先快速瀏覽了一遍,心沉了下去——最后兩大題的類型他沒見過。
汗水順著額頭滑下,秋生使勁掐了自己一把。他想起陽臺上那盞小臺燈,想起妍希的蠟筆畫,想起哥嫂省吃儉用給他交的學費......不能放棄。
從最熟悉的題目開始,秋生慢慢找回了節奏。遇到不確定的,他就用老陳教的排除法。最后兩道大題,他把自己能想到的相關知識點都寫了上去,至少不能留白。
交卷時,秋生的襯衫后背全濕透了。走出考場,春生立刻迎上來,什么也沒問,只是遞給他一瓶冰鎮礦泉水。
“怎么樣?”直到坐上車,春生才開口。
秋生搖搖頭:“不確定......實操還有機會。”
三天后是實操考試。這次秋生反而沒那么緊張了——在老陳的魔鬼訓練下,接線、排故這些他已經爛熟于心。
考場布置得像個小工地,五個工位分別有不同的任務。秋生抽到的是“照明電路安裝與故障排除。”他深吸一口氣,戴上絕緣手套。
“開始!”監考老師按下秒表。
秋生立刻進入狀態。量尺寸、剪線管、布線......動作干凈利落。老陳說過,實操不光看結果,流程規范也很重要。他嚴格按照安全規程操作,每個步驟都檢查兩遍。
突然,隔壁工位“啪”地冒出一串火花,緊接著整個考場的燈都滅了。
“電路短路!”監考老師大喊,“所有人停手!”
黑暗中,秋生卻出奇地冷靜。他迅速關閉自己工位的電源,然后借著應急燈的微光,開始排查故障點。這是老陳反復強調的——電工最重要的不是技術,而是安全意識。
“你,干什么呢?”監考老師走過來。
“老師,短路點應該在B相,我聞到焦味是從那個方向來的。”秋生指著右側的配電箱,“得先切斷總閘,不然可能引發火災。”
監考老師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用對講機呼叫技術支持。五分鐘后,故障排除,考試繼續。
秋生是最后一個完成的,但監考老師看他的眼神明顯不一樣了。離開前,那位老師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全意識不錯,小伙子。”
兩周后,成績出來了。秋生不敢自己查,是春生去打印店下載了公示名單。
“過了!”春生沖進家門,揮舞著打印紙,“理論78,實操92!”
秋生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站在原地。秀蘭已經歡呼著抱住了妍希,小姑娘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也跟著手舞足蹈。
“真的...真的過了?”秋生聲音發顫。
春生把打印紙塞到他手里:“自己看!”
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張秋生,合格。秋生的視線模糊了,五年來的委屈、自責、掙扎,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出口。他蹲下來,把臉埋在手掌里,肩膀劇烈抖動。
那天晚上,秀蘭做了滿滿一桌子菜。老陳也被請來了,還帶來一瓶白酒。
“小子可以啊!”老陳灌了口酒,“實操92,比我當年還高!”
秋生不好意思地撓頭:“都是陳叔教得好。”
“接下來什么打算?”老陳問。
秋生看了看哥嫂,鼓起勇氣說:“我想...想正式做電工。聽說考了證,可以去建筑工地,工資高些......”
“就等你這句話!”老陳一拍大腿,“我哥們兒在城建集團,正缺持證電工,明天帶你去見工!”
春生和秀蘭相視一笑。這一刻,他們知道,那個曾經迷失的弟弟,終于真正回來了。
夜深人靜時,秋生又一次坐在陽臺上。不過這次,他看的不是教材,而是一張電工證。塑料封皮下,是他穿著不合身西裝拍的一寸照,嘴角微微上揚,眼里有光。
他把證書小心翼翼地放進抽屜,下面壓著妍希的那張蠟筆畫。明天,他將以全新的身份,開始全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