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民俗研究院項目組的日常,并非總是與千年古墓或神秘邪器打交道。更多時候,他們面對的是現代都市光怪陸離背景下,因人介于現實與虛幻之間的“怪談”。新接到的這起委托,便是其中之一。
委托方是城西一個老式居民區的街道辦事處和轄區派出所聯合發來的公函。
情況有些棘手:轄區內一個名叫孫志強的中年男子,近半個月來頻繁報警,聲稱自己被一個“穿紅衣服、長頭發、沒有臉”的女鬼纏上了,日夜不休地跟著他,在他耳邊哭訴、咒罵,甚至在他家中制造異響、移動物品,嚇得他精神瀕臨崩潰,嚴重影響了鄰里休息和社區安寧。
警方多次出警,未發現任何外人入侵或技術設備作案的痕跡。社區心理干預師介入,孫志強卻極度抗拒,堅稱自己沒病,就是“撞鬼了”。因其行為已構成擾民和浪費警力,加之其描述詭異,事情在小區里傳得沸沸揚揚,引發了不必要的恐慌,這才被轉介到研究院,希望能從“特殊”角度評估處理。
“孫志強…”李錚看著資料,皺了皺眉,“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旁邊的胡楊冷哼一聲,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當然耳熟。轄區派出所的熟客了!家暴慣犯!檔案記錄厚厚一摞!前妻就是被他打跑的,據說當時被打得渾身是傷,住院好久,最后幾乎是凈身出戶才離成婚。鄰居反映,經常能聽到他家里打罵哭喊的聲音。最近半年倒是消停了,原來是前妻終于逃掉了。”
資料傳到喬愉手中。她看著孫志強那張在檔案照里都顯得戾氣很重的臉,又翻看了幾頁前妻的報警記錄和傷情鑒定報告,一股強烈的生理性不適涌上心頭。當她指尖無意識地拂過那些記錄著暴行的文字時,帶著絕望、恐懼與刻骨悲傷的情緒碎片,如同冰冷的針尖,刺入她的感知——那是受害者殘留在記錄上的情緒烙印,而非什么超自然靈體。
她閉上眼,仔細感知了片刻,隨即睜開,眼神清亮而肯定:“沒有‘怨靈’。”
“什么?”眾人都看向她。
“至少,沒有怨靈能量糾纏他。”喬愉的語氣非常確定,“我感知不到任何屬于‘他者’的強烈怨念波動。但是…”她頓了頓,指尖點了點那些家暴記錄,“我能‘讀’到很多屬于受害者的痛苦、恐懼和絕望情緒,殘留在這些報告上。非常強烈。”
沈行昭坐在一旁,指尖輕輕敲著桌面,聞言抬眼,眸光深邃:“既然沒有外靈,那糾纏他的,要么是純粹的幻覺,要么…就是他自己內心惡念的投射和反噬。心理學上,這叫‘罪疚幻覺’,極端壓力或長期心理扭曲下的產物。”
“所以,我們是來給一個人渣做心理疏導的?”錢昆撇撇嘴,一臉不爽。
“恐怕沒那么簡單。”李錚鏡片后的目光閃過一絲冷光,“他浪費了大量公共資源,引發了社區恐慌,而且,據派出所同志說,他今天可能會直接鬧到我們研究院來。”
話音剛落,前臺的內線電話就急促地響了起來。前臺小妹的聲音帶著驚慌:“李組長!不好了!有個男的在一樓大廳發瘋!說我們研究院見死不救!非要見負責人!還說…還說鬼跟著他進來了!”
項目組眾人對視一眼,默契地站起身。
研究院一樓接待大廳,孫志強果然在那里,狀若瘋癲。他頭發凌亂,眼窩深陷,渾身散發著濃重的煙臭味和酒氣,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手指胡亂地指向空無一物的角落,聲音嘶啞地尖叫:“在那里!她又來了!紅的!沒有臉!你們看不到嗎?!她要殺了我!救救我!你們不是專門抓鬼的嗎?!快把她抓走啊!”
保安試圖阻攔,卻被他胡亂揮舞的手臂推開。周圍幾個來辦事的訪客嚇得遠遠躲開。
喬愉等人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混亂場面。喬愉凝神感知,大廳空氣里除了孫志強的恐懼和瘋狂,依舊干凈得沒有任何異常能量。沈行昭站在她身側,目光冰冷地掃過孫志強。
孫志強看到一群穿著研究院制服的人出來,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猛地撲過來,差點撞到喬愉。胡楊立刻上前一步,鐵鉗般的手一把將他格開,眼神警告。
“大師!大師救命啊!”孫志強涕淚橫流,對著李錚和看似最有權威的沈行昭嚎叫,“那女鬼纏著我!一定是那個死女人!她死了都不放過我!”
喬愉聽到“那個死女人”幾個字,眼神瞬間結冰。她上前一步,直接對著孫志強那雙渙散恐慌的眼睛:“孫先生。這里很干凈,沒有你要找的‘紅衣女鬼’。”
“你胡說!你騙人!她明明就站在那里!你看不見是你沒用!”孫志強激動地反駁,唾沫橫飛。
喬愉不為所動,甚至微微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如同冰冷的耳語:“我當然‘看’得見。我看見的是別的東西——看見你拳頭砸下去時她眼里的恐懼,聽見她躲在角落里壓抑的哭聲,感覺到她渾身骨頭都在疼的顫抖…這些‘東西’,它們好像…一直跟著你呢,就趴在你背上,貼在你耳邊…”
“啊——!!!閉嘴!閉嘴!不是我的錯!是她欠打!是她活該!”孫志強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些畫面,“聽”到了那些聲音,他猛地抱住頭,發出更加凄厲的慘叫,整個人縮成一團,瘋狂地用手拍打自己的后背和肩膀,仿佛想驅趕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滾開!都滾開!別過來!”
就在這時,錢昆躲在人群后面,飛快地用手機連接上了大廳的藍牙音響。女人壓抑的啜泣聲,伴隨著像是拳頭打在肉體上的悶響音效。
“聽見了嗎?孫先生?”喬愉的聲音依舊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冷酷,“它們好像,不太愿意滾開呢。”
“不——!不是我!不是我!”孫志強徹底崩潰了,精神防線完全瓦解,他猛地從地上跳起來,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大廳里瘋狂逃竄,撞翻了一個落地花瓶,又試圖去推搡旁邊的展示架,嘴里語無倫次地嘶吼著,“有鬼!你們這里全是鬼!你們都是一伙的!要害我!”
“夠了!”李錚厲聲喝道,“胡楊!控制住他!”
胡楊早就等著這一刻,利落的一個擒拿,瞬間將癲狂的孫志強反剪雙手按倒在地。
“報警。”沈行昭對前臺早已嚇呆的工作人員吩咐道,聲音冷冽如冰,“指控他擾亂單位正常秩序,毀壞財物,攻擊工作人員,疑似精神障礙且有危害公共安全風險,請警方立即介入處理。”
警笛聲很快由遠及近。派出所的民警趕到時,看到的就是被胡楊牢牢制住、依舊在胡言亂語、渾身抖如篩糠的孫志強,以及地上碎裂的花瓶和被撞歪的展示架。
研究院方面提供了完整的監控錄像,以及孫志強此前家暴的厚厚案底作為參考。警方做完筆錄,毫不猶豫地給孫志強銬上了手銬。
“放心吧,李組長,沈教授。”帶隊的警官顯然也對孫志強這類人深惡痛絕,“這次證據確鑿,夠他進去清醒幾天了。后續我們會強制安排精神鑒定。保證不會再來騷擾你們。”
孫志強被押上警車時,還在不停地回頭,驚恐地望著研究院的大門,仿佛那里是什么吞噬人心的魔窟,嘴里喃喃著:“鬼…有鬼…好多鬼…”
警車遠去,研究院大廳恢復了平靜。工作人員開始打掃狼藉。
“嘖,便宜他了。”錢昆收起手機,撇撇嘴,“就該讓他多嚇幾天。”
“法律會給他應有的懲戒。”李錚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領,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冷靜,“我們的職責是厘清真相,維護正常秩序,不是私刑。”
喬愉看著警車消失的方向,眼中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她轉頭看向沈行昭,輕聲道:“有時候,人心滋生的‘鬼’,比真正的怨靈更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