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4章 完顏阿骨打

北國的春天往往來的很遲,塞北草原的風還裹著殘冬的凜冽,依舊砭人肌骨。

馬政死死勒住韁繩,掌心被磨得發疼,他身后緊跟著兒子馬擴、通事呼延慶以及三名隨從。一行六人自登州渡海而來,歷經數月艱難跋涉,終于穿越了遼國控制的區域,踏入女真完顏部的領地。

然而,他們尚未站穩腳跟,便被一隊巡哨的女真騎兵包圍。

這些女真戰士髡發左衽,身披簡陋皮甲或搶自遼軍的鐵鎧,眼神銳利如鷹隼,手中刀弓閃著寒光,渾身散發出未經馴化的野性和剛從血火沙場淬煉出的悍勇。他們嘰里咕嚕地厲聲喝問,言語不通,但那份敵意顯而易見。

“爾等何人?遼人細作?!”為首的女真百夫長(謀克)用生硬的契丹語喝問,戰刀已半出鞘。

馬政等人心中一驚,連忙試圖用契丹語解釋,但對方似乎不信,氣氛瞬間劍拔弩張,眼看就要被當做奸細處決。關鍵時刻,精通女真語的呼延慶急忙上前,用還算流利的女真語高聲喊道:“(女真語)且慢!我們不是遼人!我們來自南邊的大宋!是帶著友誼和重要的提議,來拜見你們的首領完顏阿骨打!”

“宋人?”那謀克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著這群穿著、氣度皆與遼、金人大相徑庭的南人,眼中懷疑未消,但殺意稍減。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將這批奇怪的南人押送回部落,由勃極烈(首領)定奪。

馬政一行被繳了兵器,形同囚徒般被押解著,一路向北,深入女真腹地。沿途所見,皆是忙于征戰的部落民,簡陋的營地內堆放著從戰場上奪來的戰利品,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味。

最終,他們被押到了一處氣勢森嚴的大帳前,帳外甲士環列,守衛森嚴,甲胄上血跡斑駁未干,戰馬在側焦躁地噴著響鼻,一派大戰方歇的景象。

進入帳中,只見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踞坐在一張虎皮大椅上。他并未穿戴王服冕旒,而是著一身帶著刀箭劃痕的鎧甲。此人便是金國開國之君——完顏阿骨打。

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與濃烈得化不開的血腥殺伐之氣自他身上彌漫開來,籠罩著整個大帳。

帳內幾位同樣彪悍的將領按刀肅立兩側,虎視眈眈地盯著這群不速之客。

通譯跪在一旁,緊張地翻譯著。

馬政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上前一步,依照漢禮拱手,不卑不亢地說道:“大宋武翼大夫馬政,奉我朝天子之命,遠涉千里,特來拜見大金皇帝陛下。欣聞陛下起兵抗遼,屢破強敵,威震北疆。我朝素與遼有宿怨,愿與陛下共商大計,南北夾擊,以圖遼國。”

完顏阿骨打聽著通譯的轉述,銳利的目光在馬政等人身上掃視,仿佛在評估獵物的價值。他并未立刻回應聯姻之事,只是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語吐出幾個詞:“南朝皇帝……好意……朕,知道了。”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隨即揮了揮手,對左右道:“(女真語)既然是南邊來的使者,不是遼狗細作,那就先行松綁。明日,帶他們一起去狩獵,看一看宋人的成色。”

馬政等人雖聽不懂女真語,但見對方態度稍緩,心中稍安。雖然對方對聯盟之事未置可否,但至少性命暫時無憂。

次日,完顏阿骨打率領一眾貴族將領,并叫上馬政一行,前往附近山林圍獵。這既是女真人的日常,也是一種實力的展示和對外使的考驗。

狩獵開始,女真人縱馬馳騁,呼嘯山林,箭無虛發,展現出驚人的騎射功夫。一名宋軍隨從或許是因為緊張,上馬時竟一個趔趄摔了下來,引得周圍女真貴族一陣毫不掩飾的哄笑,眼神中多了幾分輕視。

馬擴見狀,臉色一沉,不等父親示意,便主動上前,對通譯道:“請稟告陛下,在下愿一試身手。”

完顏阿骨打頗有興趣地點點頭,用漢語道:“南使……先射!”

恰在此時,一只受驚的黃獐從密林中猛地竄出!馬擴目光一凝,動作迅如閃電,張弓搭箭,弓弦拉如滿月——嗖!箭矢破空而去,精準無比地沒入黃獐的脖頸!那獐子應聲而倒,四蹄掙扎幾下便沒了聲息。

一擊斃命!

場面瞬間安靜下來。女真人善于狩獵,自然看得出這一箭的功底何其了得,絕非僥幸。

完顏阿骨打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大聲贊道:“好!神射!”他身邊的完顏宗翰、完顏宗望等年輕將領看向馬擴的目光多了幾分正視。

馬擴收弓,微微欠身,不卑不亢道:“陛下謬贊。如我這般技藝,在我大宋軍中,車載斗量,不可勝數。”

完顏阿骨打哈哈大笑,似乎頗為欣賞馬擴的勇武與氣度。

然而,接下來的場景卻讓宋使們再次感到了文化習俗的巨大沖擊。

獵獲的野獸被拖到空地上,女真戰士們抽出隨身攜帶的鋒利短刀,當場就開始熟練地剝皮、分解獵物。鮮血淋漓,內臟橫流,腥氣撲鼻,場面極為原始血腥。幾名宋使何曾見過這等陣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臉色發白,幾乎要嘔吐出來。

女真人見狀,再次發出哄堂大笑。

馬政、馬擴等人面露難堪,卻也只能強自忍耐。

當晚,營地點起篝火,舉行狩獵后的宴飲,烤肉的香氣混合著馬奶酒的酸味彌漫在空氣中。酒過三巡,女真武士開始通過角抵和刀術搏殺表演來為皇帝助興。

表演至酣處,年輕氣盛的完顏宗翰(粘罕)或許是酒意上涌,或許是存心試探,突然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宋使團,通過通譯喊道:“南國使者,可有人敢與我下場切磋一番角力?讓我等也見識見識南人的武勇!”

場面頓時一靜,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宋使身上,這已近乎挑釁。

馬政正欲婉拒,卻見馬擴再次站了起來。他脫下外套,露出精悍的身材,朗聲道:“在下愿陪將軍活動活動筋骨!”

完顏宗翰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興奮,兩人在場中擺開架勢。馬擴雖不如宗翰那般粗壯,但身手靈活,技巧嫻熟,加之心中憋著一股氣,竟與以勇力著稱的完顏宗翰纏斗在一起,一時難分高下。拳腳來往,呼喝不斷,引得周圍女真人陣陣喝彩。

最終,完顏阿骨打怕有損傷,大笑著出聲叫停:“好了!都是勇士!不分勝負!”

完顏宗翰雖未完全盡興,但也對馬擴的身手表示了認可,他拿起一碗酒,遞給馬擴,用生硬的漢語道:“你,是條漢子!喝!”

馬擴接過酒碗,同樣一飲而盡,兩人相視,竟生出幾分英雄相惜之感。

宴席散去,完顏阿骨打回到自己的大帳,對跟隨而來的幾個兒子問道:“(女真語)你們看這些宋人如何?”

完顏宗望(斡離不)沉吟道:“(女真語)那個叫馬擴的使者,確實勇武,箭術、角力都不差,是個人物,宋人也不全是綿羊。”

完顏宗弼(兀術)年輕氣盛,則道:“(女真語)勇武又如何?見了血就腿軟!我看他們享福慣了,打仗未必是我們女真勇士的對手。不過……他們有錢有糧,若是能聯手對付遼狗,倒也不是壞事。”

完顏阿骨打默默聽著,未置可否,眼中閃爍著權衡的光芒。

而另一邊,宋使營地中,馬擴卻對父親馬政表達了自己的憂慮:“父親,女真人之悍勇,遠超想象。其民皆兵,上下如一,如虎狼之師。與之聯手滅遼,固然可成,然則……遼國若亡,我大宋直面此等強鄰,恐非福音。官家與童樞密此舉,怕是與虎謀皮,將來必成心腹大患!”

馬政聞言,臉色一肅,低聲道:“擴兒,慎言!聯金滅遼,收復燕云,乃是國策,更是童樞密一心推動之大功。你我身為人臣,奉命而行即可,豈可妄議?至于日后之事……非你我所能慮也。”

馬擴看著父親嚴肅的面容,知道無法再說下去,只得將深深的擔憂埋進心底。

北地的夜風寒冷刺骨,他望著遠處女真營地里星星點點的篝火,仿佛看到了未來席卷天下的鐵騎洪流。

————————————

而此時的東京,與塞北的凜冽截然不同。玉清昭應宮的鎏金瓦在初夏的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光,宮前廣場上,道士們正忙著搭建高達三丈的法壇,五色幡旗隨風飄動,上書“羅天大醮,祈福滅遼”八個朱字——這是林靈素奉官家之命,為即將展開的“聯金滅遼”大業所設的齋醮,據說要連續七日,耗費錢鈔二十萬貫。

太子趙桓站在宮門外的柳樹下,望著那喧鬧的法壇,臉色有些蒼白。他寬大的袖袍中,手指緊緊捏著一份剛從戶部取來的奏疏抄本,是戶部尚書李邦彥所上,言明如今國庫空虛,河北、河東的軍餉已拖欠三月,若再撥二十萬貫給林靈素辦齋醮,今年的秋防軍費便要斷供。

“太子殿下,此地……人多眼雜,不如我們先回東宮?”隨行的東宮詹事耿南仲低聲勸道,目光卻瞟向法壇方向,生怕被林靈素的人看見。

趙桓搖了搖頭,聲音有些發干,帶著一種無力感:“回東宮?回去了,這二十萬貫就能變成軍餉,送到河北將士手中嗎?他們餓著肚子,如何為朝廷守邊?”

話音剛落,一陣道樂聲傳來,林靈素身著繡金紫道袍,手持拂塵,從宮門內緩步走出。他如今是官家最寵信的道士,官拜“通真達靈先生”,連宰相蔡京見了他都要禮讓三分。

見到柳蔭下的太子,林靈素略感意外,但隨即臉上堆起和善的笑容,上前幾步,微微躬身,語氣雖稱恭敬,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太子殿下金安。今日是羅天大醮首日,吉時將至,陛下已在殿內等候,殿下是否一同入殿拈香?”

趙桓看到林靈素,喉結滾動了一下,鼓起些許勇氣,聲音卻顯得有些虛浮:“林先生……孤剛得知,戶部籌措艱難,河北軍餉吃緊。不知……不知這齋醮之費,能否暫緩,或削減些許,先解軍需燃眉之急?”他的話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商量。

林靈素聞言,拂塵一擺,語氣變得疏離:“太子殿下這話,可是不信道家的玄妙?陛下設此羅天大醮,是為了上感天心,下助軍威。只要神明庇佑,大金與我朝聯手,滅遼不過舉手之勞,何愁軍餉?若因吝惜這點錢鈔,惹得天心不悅,延誤了滅遼大業,殿下擔待得起嗎?”

趙桓被他一噎,臉漲得有些紅,想反駁,卻一時不知如何組織語言,只是訥訥道:“孤……孤并非吝惜錢帛,只是邊軍實在……”

“殿下!”林靈素不耐煩地打斷他,聲音提高了幾分,“陛下還在殿內等著呢。道家之事,玄妙非常,非殿下所能盡知。還是莫要誤了吉時為好。”說罷,竟不再理會趙桓,轉身便要引他人入殿。

趙桓看著他的背影,袖中的手攥緊了那份奏疏,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憤怒,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切的無力感。

耿南仲在一旁看得清楚,心中暗嘆,連忙上前低聲道:“殿下,忍一時風平浪靜。且先進殿,再從長計議。”

就在這時,一個小黃門匆匆跑來,宣旨道:“陛下有旨,宣太子殿下、林先生即刻入殿!”

殿內香煙繚繞,莊嚴肅穆。官家趙佶身著道君皇帝的法服,高坐于御座之上,神情恬淡,仿佛超脫物外。

林靈素立刻上前,跪拜之后,便搶先開口,語氣委屈又憤慨:“陛下!太子殿下適才于宮門外,竟質疑羅天大醮耗費國帑,欲削減齋醮用度以充軍餉!陛下,此非僅是質疑臣,更是質疑陛下敬天之心,質疑天道庇佑啊!若齋醮不誠,恐于滅遼大業有礙,臣懇請陛下明察!”

趙佶的眉頭微微皺起,看向下方垂手而立的兒子:“桓兒,確有此事?”

趙桓心中一緊,連忙躬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父皇明鑒!兒臣絕無質疑父皇敬天之心!只是戶部確有奏報,河北軍餉拖欠已久,邊軍困苦,兒臣憂心若軍心不穩,恐生變故。故而才想與林先生商議,是否可略作權衡……”

趙佶尚未開口,侍立一旁的樞密使童貫立刻出列,他深知官家心思,也急于促成聯金滅遼以自固權位,便朗聲道:“陛下,太子殿下心系邊軍,其情可憫。然羅天大醮乃當前第一要務,關乎天意民心,萬萬不可削減。至于軍餉之事,老臣已加緊催辦東南諸路稅款,不日即可解送京師,斷不會誤了秋防大計!請陛下寬心。”

趙桓張了張嘴,想指出東南稅款早已被各項奢靡開支透支殆盡,但看到父皇臉上露出贊同的神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再說下去,不僅無用,反而會惹得父皇更加不快。

果然,趙佶點了點頭,臉上恢復平靜:“童樞密所言甚是。齋醮乃敬天之大禮,不可輕忽。軍餉之事,童貫你需多用些心,務必及時撥付,不得有誤。”他輕描淡寫地就把難題推給了童貫,然后看向趙桓,語氣略帶責備,“桓兒,你身為儲君,當識大體,顧大局。道家之事,玄通造化,非你可妄議。日后不可再如此孟浪。”

趙桓只覺得一股涼氣從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垂下頭,掩去眼中的失望與苦澀,低聲應道:“兒臣……知錯了。謹遵父皇教誨。”

“嗯,如此便好。都退下吧,莫誤了齋醮吉時。”趙佶揮了揮手,重新拿起案上的《道德經》,仿佛剛才的爭執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趙桓躬身退出大殿,殿外的陽光依舊耀眼,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身后的玉清昭應宮內,道樂悠揚,香煙裊裊,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作者努力碼字中
主站蜘蛛池模板: 茌平县| 乳源| 福贡县| 施秉县| 景德镇市| 育儿| 宜丰县| 石泉县| 新民市| 瑞昌市| 平乐县| 吉水县| 灵山县| 达州市| 景洪市| 甘肃省| 柏乡县| 兴海县| 桃园市| 徐水县| 灵石县| 鄂伦春自治旗| 宣汉县| 常山县| 昆山市| 灵寿县| 若尔盖县| 京山县| 大名县| 宣恩县| 行唐县| 安丘市| 高青县| 内丘县| 泸溪县| 马鞍山市| 岢岚县| 桐柏县| 通州区| 从化市| 犍为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