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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遠方表親

開封府南薰門外的汴河碼頭,此刻早已是人聲鼎沸。

漕船、客船、貨船,像串在銀線上的珠子一樣,擠在河面上。還有挑著擔子的小販,踩著窄窄的跳板在船間穿梭,賣些熱湯面,有走短途的客船吆喝著,混著船工的號子聲,到處都是熱熱鬧鬧的。

靠里的泊位上,一艘中型客貨舫船正停在岸邊,船身長約十丈,寬近兩丈,上層載客,下層儲貨,船頭插著一面小小的三角旗,上書一個“沈”字,正是沈家雇下的船只。

趙管事站在跳板旁,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正指揮著幾名力夫和沈家伙計,小心翼翼地將最后一批貨箱抬上船,安置在底艙。

此行他們帶了一些磁州窯的彩繪瓷碗、銅鏡,捆扎整齊的宋錦、濮綢小件,還有幾大箱炮制好的黃芪、柴胡、防風等藥材,這些都是南北貿易的“硬通貨”。

“輕點!輕點!莫要碰壞了!”趙管事嗓門洪亮,不時提醒著,“藥材箱放最里面,墊高些,防止受潮!”

陸珩則在一旁與船老大核對路引。船老大是個皮膚黝黑、滿臉風霜的中年漢子,常跑這條水路,對沿途關卡甚是熟悉。

“陸管事放心,”船老大拍著胸脯,帶著江湖人的爽利,“俺在這汴河、淮水上行船十幾年,保證不會出問題,只要風順,不出一月,就能到!”

正忙碌間,陸珩眼角余光似乎瞥見碼頭人群里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他起初并未在意,但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讓他心頭一動。他停下與船老大的交談,目光銳利地掃過嘈雜的人群。碼頭上人來人往,挑夫、小販、旅客、送行的人摩肩接踵。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河邊一個賣油紙傘和蓑笠的簡陋攤子旁。那里蹲著一個穿著灰布短打、頭戴破舊氈帽的“少年”,身后背著一個鼓囊囊的青布行囊,正低頭擺弄著地上的石子。

陸珩臉色微微一沉,對趙管事和船老大道:“二位稍待,我去去就回。”說罷,他快步穿過人流,徑直走向那個傘攤。

蹲著的“少年”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抬起頭來,正好看見陸珩氣的有些發青的臉,“少年”身子僵了僵,默默的拿起一把傘擋在面前。

陸珩氣極反笑,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幾分咬牙切齒:“玉娘,看來回頭我得教你成語故事了!”

此人不是玉奴又是誰?只見她臉上不知從哪里抹了些許灰土,眉毛用炭筆畫粗,胸前也用布條勒了起來,很努力的扮作男子模樣,但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和小巧的鼻尖卻輕易出賣了她。見陸珩果然發現了自己,她先是一驚,隨即嘴巴一癟,眼圈瞬間就紅了,帶著七分委屈三分倔強看著陸珩,像個被遺棄的小獸。

陸珩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聲道:“跟我來!”說罷,就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到一堆閑置的貨箱后面,這里相對安靜些。

“胡鬧!”陸珩松開手,語氣罕見的帶著一絲嚴厲,“你怎么跟到這里來了?不是讓你好好待在家里嗎?”

玉奴被訓得縮了縮脖子,但隨即揚起臉,那雙大眼睛里水光瀲滟,卻固執的盯著他:“我不回去!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別想丟下我一個人!”

陸珩按了按眉心,試圖跟她講清楚:“我是去辦正事,不是游山玩水。一路上風餐露宿,還有可能遇到水匪河盜,危險得很。你一個女子,跟著我們一大群男人,諸多不便,萬一出了事怎么辦?”

“我能照顧自己!”玉奴急切地反駁,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在她抹了灰的小臉上沖出兩道白痕,“你以為我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嗎?”

陸珩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模樣,終究還是心軟了,他嘆了口氣,語氣放緩了許多:“玉娘,我不是要趕你走。只是此行確實兇險難料。你乖乖回去,等我從南方回來,給你帶一盒珍珠,好不好?”

“不好!”玉奴斬釘截鐵地搖頭,她用手背胡亂抹去眼淚,認真道:“陸郎,我告訴你,你要是不帶我,我就……我就自己雇一條小船,遠遠跟在你們后面!你們走哪我跟哪!”

陸珩聞言,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他深知玉奴性子看似柔順,實則執拗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她既然說得出口,就絕對干得出來。讓她一個人雇船跟蹤,那比跟在自己身邊還要危險百倍!

他盯著她看了半晌,玉奴也毫不示弱地回望著他,眼神里的倔強清晰無誤。

最終,陸珩被打敗了,長長吐出一口氣,無奈道:“……罷了罷了,我說不過你。跟上吧,不過路上一切要聽我的安排!”

玉奴臉上的淚痕還沒干,聞言瞬間破涕為笑,眼睛亮得像星星:“嗯!一切都依陸郎的!”

陸珩看著她瞬間由陰轉晴的臉,沒好氣地搖了搖頭,轉身往回走,嘴角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幾不可察地微微彎了一下。玉奴立刻像只歡快的小鳥,小跑著緊跟在他身后。

回到船邊,貨物已然裝載完畢。趙管事正在做最后清點,一抬頭看見陸珩回來,身后還跟著個灰頭土臉、做男裝打扮的女子,不禁愣了一下,眼中露出疑惑。他行走江湖多年,這雙眼睛毒得很,男女還是能分得清的!

玉奴立刻低下頭,擺出一副怯生生的樣子,悄悄往陸珩身后縮了縮。

陸珩感受到趙管事探究的目光,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有些無可奈何的介紹道:“趙叔,這是路上遇到的……一個遠房表親,家道中落,想去江南投親,正好與我們同路。路上……就勞煩趙叔一并照看了。”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借口,只能含糊其辭。

趙管事是何等人物,看看玉奴那雖然抹黑卻依舊精致的眉眼,再看看陸珩那不太自然的神情,心里早已明白了七八分。他面上不顯,只是呵呵一笑,順著陸珩的話道:“原來如此,既是陸管事親戚,自然好說,只是船上簡陋,還望多擔待。對了,小哥兒怎么稱呼?”

“叫……叫玉哥兒就行。”玉奴小聲回答,聲音細若蚊蚋。

“好好,玉哥兒。”趙管事從善如流,也不點破。

旁邊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是小豆子抱著個竹箱,沒留神腳下,差點摔了。他放下箱子,揉了揉胳膊,嘟囔道:“師傅這箱子里究竟裝的什么啊?可真沉!”

他看到面前身邊多了個陌生“小子”,便想也沒想就喊道:“喂!那個誰!愣著干嘛?過來搭把手啊!這箱子沉死了!”

他話音未落,旁邊的沈小七眼疾腳快,飛起一腳就輕輕踹在小豆子的屁股上。小豆子“哎喲”一聲,猝不及防,整個人往前一撲,直接趴在了那個竹箱上,差點把箱子壓翻。

“小七你干嘛!”小豆子狼狽地爬起來,揉著屁股就要發火。

沈小七卻一把捂住他的嘴,將他拖到一邊,壓低聲音咬牙道:“你個沒眼力見的憨貨!亂喊什么?你看清楚了!那是師娘!沒看出來她是女扮男裝啊?”

“嗯?啊?”小豆子猛地瞪大了眼睛,掙扎著扭過頭,仔細瞅了瞅那個穿著男裝的“玉哥兒”,雖然裝扮變了,臉也弄臟了,但那眉眼,仔細一看,果然和師傅家里藏著的那位極為相似!

他頓時嚇得一縮脖子,冷汗都出來了,連忙對沈小七投去感激的眼神,再不敢多看一眼,趕緊使出吃奶的力氣,自己吭哧吭哧地把那箱子扛了起來,飛快地溜進了船艙。

玉奴被他這反應逗得差點笑出來,又趕緊忍住,低下頭假裝看船板。陸珩看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別光顧著看熱鬧,去把你的行囊放到上艙,左邊那一間,別找錯了。”

“知道啦!”玉奴應了一聲,背著行囊,腳步輕快地往船頭的上艙走。

一番小插曲過后,所有人員貨物終于登船完畢。船老大站在船頭,看了看風向,大聲吆喝道:“起錨!升帆!伙計們,撐篙子嘞——!”

幾名精壯的船工應聲而動,有人用力拉起陷入河泥中的木石船錨,有人合力拉動繩索,將一面巨大的褐色硬帆緩緩升上桅桿。另有船工手持長長的竹篙,插入岸邊或河底,齊聲發力:“嘿——喲!”喊著號子,將沉重的船只緩緩推離岸邊。

船只晃動了一下,開始順著水流緩緩移動。初時緩慢,待帆吃滿了風,船速便逐漸快了起來,繁華的碼頭漸漸被拋在身后,視野變得開闊,浩蕩的汴河水鋪陳在眼前。

陸珩站在船尾,望著漸漸遠去的京城,又瞥了一眼身邊因為好奇而四處張望的玉奴,心中的那點氣惱,也如同船后的漣漪般,漸漸散去了。

既然船已經出發了,總不能讓她游回去吧?

陸珩忽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他故作鎮定的對玉奴道:“既然跟來了,就得守規矩。船上房間有限,上艙只有兩間,趙叔一間,我一間。賬房先生和醫師年紀大了,住中艙。護衛和學徒們擠在下艙通鋪。你……”他頓了頓,目光看向別處,語氣平淡無波,“今晚暫且住我房里。”

玉奴正扒著船舷看水鳥,聞言猛地轉過頭,耳垂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連細細的脖頸都染上了一層粉色。她結結巴巴地小聲道:“房間里好像只有一張床!”

陸珩面上依舊沒什么表情,點了點頭,隨即像是為了掩飾什么,又飛快地補充道:“出門在外,沒那么多講究。當然,你若不愿意,也可以去貨艙找個角落窩一宿,或者我去貨艙……”他話沒說完,原本還有些害羞的玉奴頓時柳眉倒豎,羞惱交加,抬起腳輕輕踩了一下陸珩的靴面。

“你想得美!”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聲音雖低卻帶著明顯的惱意,“貨艙又冷又潮,我才不去!你……你也不準去!”說完,她直接扭頭跑開了。

陸珩看著玉奴跑開的背影,那點強裝的鎮定終于維持不住,險些笑出了聲。

恰在此時,趙管事踱步走了過來,他方才遠遠瞧見兩人拉扯說話的情景,雖聽不清具體內容,但年輕人之間那點微妙氣氛瞞不過他的眼睛。他臉上帶著一種過來人的笑意,走到陸珩身邊,與他一同望著船尾翻涌的浪花和逐漸縮小的開封城郭。

“年輕真好啊……”趙管事感慨,聲音里帶著幾分滄桑。

陸珩聞聲,連忙收斂心神,恭敬道:“趙叔。”

趙管事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他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流逝的時光:“想當年,我也是這般年紀,跟在家主身邊,天南地北地闖蕩。風里來,雨里去,什么苦沒吃過,什么險沒遇過?一晃眼,幾十年就這么過去了。”

他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語氣里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如今啊,到底是年紀不饒人嘍,也該到了功成身退的日子。等這趟從南邊回來,我也該把擔子交給你們年輕人了。”

陸珩聞言,心中一凜,連忙道:“趙叔您這是說的哪里話!您如今身子骨還硬朗著呢,經驗又豐富,商隊里里外外都離不開您坐鎮主持大局,莫要說這些喪氣話。”

趙管事轉過頭,深深看了陸珩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結實的手臂,眼神中多了些欣慰:“神龜雖壽,猶有竟時。老了就是老了,再不服輸又能如何?等此行結束,我會向家主推舉你來接替我的位置,執掌這支商隊。”

陸珩大吃一驚,立刻就要推辭:“趙叔,這如何使得?我資歷尚淺,恐難當此重任!二郎沉穩干練,又是您親手帶出來的,兄弟們也都信服他,他才是……”

趙管事直接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斬釘截鐵:“不必說了!二郎那孩子,勇武有余,沉穩不足,做個沖鋒陷陣的先鋒可以,但執掌全局、權衡利弊,他還欠些火候。這支商隊百多號人,連同他們背后的家小,上百張嘴都指著這碗飯活命。我必須托付給一個既有膽識謀略,又值得信賴的人。”

陸珩看著趙管事眼中不容置疑的堅定,知道這位老人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出的決定,心中頓時涌起一股巨大的壓力,同時也有一股熱流悄然涌動。他張了張嘴,最終將所有推辭的話咽了回去,化作深深一揖:“趙叔厚愛,陸珩……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所托。”

趙管事臉上這才重新露出笑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和航道,“好了,不說這些了。前頭快到第一個稅卡了,我也該去準備了。你那位‘遠房表親’看著是個嬌養慣了的,怕是沒吃過水路的苦。船上的糙茶淡飯不比家里,晚上艙里風大,你多照拂著些。”說罷,他沖陸珩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身向船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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