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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惜花之人

約莫一炷香后,柯逸風才從三樓下來,他目光在二層一掃,便看到陸珩正與那黑瘦少年相談甚歡。

“阿鯉,”柯逸風笑著喚那少年的小名,“又在賣弄你那點見識了?”

那被稱作“阿鯉”的少年聞聲,立刻苦著臉,轉身垂手道:“大掌柜,能不罰我嗎?”

“行了,這兒沒你的事了,去后面庫房幫著清點新到的香料去。”柯逸風和藹地揮揮手。

“是,大掌柜!陸郎君,我先去了。”阿鯉應了一聲,對陸珩咧嘴笑了笑,然后跑開了。

柯逸風走到陸珩身邊,看著阿鯉的背影笑道:“這孩子倒是個機靈的,就是嘴閑不住,讓陸小哥見笑了。”

“哪里,阿鯉兄弟言談有趣,在下也是受益良多。”陸珩客氣道,“對了,恭喜柯大官人做成一樁大生意,宮中采辦,利潤想必豐厚。”

“豐厚?”柯逸風苦笑一聲,連連搖頭,“陸小哥,你是不知我等海商的難處。十層利潤,到最后能落到自己口袋里的,能有三成便要燒高香了!”

他開始大倒苦水:“船在明州剛一靠岸,貨還沒卸,兩成的‘抽解’就先孝敬給市舶司了。這還只是開始,從明州發船,走運河一路到京城,還有整整十二處稅關!處處都要打點,文書、驗貨、過閘……哪一關的菩薩拜不到,他就能尋個由頭把你的貨扣上十天半月,那損耗可不少!更別提沿途那些‘水匪’、‘河耗子’的‘買路錢’!”

“等到了京城,入了西市,稅吏立馬就來收‘住稅’,賣一百貫的貨,就得繳三貫給官府,一文不能少!最狠的還是宮里來的那些‘采辦’,給的價錢還不及市價的一半,有時還得我們倒貼‘孝敬’才能把這‘皇差’辦妥帖!若是像阿鯉他爹那樣,路上碰個大風浪,或是遇上海盜,那真是血本無歸,連底褲都得賠進去!”

陸珩認真聽著,面露同情之色,也嘆道:“柯大官人如此一說,在下深有體會。豈止海路艱難,這陸路又何嘗太平?不瞞您說,在下替沈家打理庫房,按例上月就該到的幾批藥材,至今音信全無,押運的伙計也下落不明。十有八九,是半道被人劫了去。如今這世道,想做點安穩生意,真是難如登天。”

兩人一番訴苦,頓生同病相憐之感,關系無形中拉近了許多。

柯逸風見氣氛到了,神色一正,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變得凝重起來:“陸小哥是明白人。正因為生意難做,危機四伏,若是單打獨斗,遲早被人吃干抹凈。要想活下去,活得更好,唯有‘抱團取暖’,才是生存之道。”

陸珩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神色也端正起來:“柯大官人今日相邀,原來是為了聯手?只是沈家根基多在陸路藥行與京畿經營,于海事上可算隔行隔山。大官人因何屬意沈家?”

柯逸風見陸珩點破,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陸小哥快人快語,柯某也不繞圈子。其一,自然是因沈家信譽卓著,童叟無欺,沈文翰沈老爺的為人,四海之內誰人不敬?與這樣的人合作,柯某放心。”

“其二……也是無奈之舉。那些能扎根京城的大豪商,要么自身就有官身背景,要么與各路衙門盤根錯節,尤為看重體面,我們這些常年與蕃商打交道的海商,在他們眼里終究是‘異類’。”

陸珩聞言緩緩點頭,但仍有疑問:“柯大官人既欲與沈家合作,為何不直接向家主遞上拜帖,陳明利害?何必繞道在下這里?”

柯逸風臉上露出些許不好意思的神情,搓了搓手,笑道:“這個嘛……自然是希望陸小哥能在沈老爺面前,替柯某多多美言幾句。沈老爺門檻高,柯某貿然投帖,怕是難以盡言其詳。當然,規矩我懂,絕不會讓陸小哥白忙活。”

說著,他輕輕拍了拍手,遠處候著的小廝立刻捧著一個紫檀木盒快步走來、

柯逸風接過木盒,并未完全打開,只是將盒蓋推開一道細縫。此時雖是白日,樓內光線亦足,但仍有一道綠瑩瑩的光華自縫隙中流轉而出,并不刺目,卻帶著一種吸人心魄的魅惑力,盒內是一枚龍眼大小的夜明珠。

“此物乃此次船隊于闍婆偶然所得,夜靜之時,光華皎潔,能映照滿室,可謂稀世奇珍……”柯逸風低聲介紹,語氣帶著一絲炫耀。

然而他話未說完,陸珩臉色微變,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伸出手,“啪”一聲將盒蓋緊緊扣上,隨即后退了半步:“柯大官人太客氣了!只是此物……太過珍貴,在下拿著燙手。”

柯逸風愣住了,他萬萬沒想到會有人會拒絕這等寶貝,這可是一顆夜明珠啊!多少人夢寐以求?

陸珩也立刻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他目光快速掃過旁邊的柜臺,恰好看到一支陳列在絨布上的點翠嵌珠鳳釵,工藝極其精湛,鳳身以寶藍色翠羽鋪就,羽紋細膩,光澤瑩潤,鳳首綴著一顆顆圓潤的小珍珠,鳳目則是兩粒小小的紅寶石,華美非凡又不失雅致。

他立刻順勢指那釵子,語氣放緩,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在下對這類精巧首飾更感興趣。尤其是這支點翠釵,工藝非凡,只是價格不菲,要七十貫,在下囊中羞澀,未曾舍得。若是柯大官人真要相贈,不知可否換成此物?”

柯逸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釵子確實精美,算得上點翠中的極品,要不然也不會標價七十貫,但與他手中那顆有價無市的夜明珠相比,完全不值一提。他忽然想到上次在西市蕃貨鋪,陸珩買的也是女子用的銀墜、戒指和安息香……

柯逸風恍然大悟,連忙對那小廝道:“還愣著干什么?快!把那支點翠鳳釵給陸郎君精心包起來!”接著他笑著對陸珩打趣道:“原來陸小哥是位惜花之人!是柯某思慮不周了,該打該打!”

看著那小廝捧著那裝有夜明珠的木盒躬身退下,陸珩心底才暗暗松了一口氣。那夜明珠雖被世人視為祥瑞珍寶,但在陸珩看來,卻透著一種未知的危險,有些自行發光的礦石,往往因蘊含放射性元素而釋出輻射,尋常接觸未必傷身,但若是長期放置身邊,會導致臟腑受損,他不知道這顆珠子的底細,自然不敢輕易收下。

柯逸風見陸珩神色恢復自然,只當他是不喜過于扎眼的珍寶,偏愛精致雅物,便也不再糾結此事,又與他閑聊了幾句海上的風土人情,約定日后常來常往。陸珩這才告辭離開海晏行。

當日下午,沈府書房。

沈文翰屏退了左右,只留陸珩一人。書房內檀香裊裊,靜得能聽見窗外竹葉的沙沙聲。

陸珩將海晏行的經過原原本本稟報,從柯逸風吐槽的稅負之重、海商之困,到其“抱團”之意,乃至夜明珠換點翠釵的細節,都一一陳述,無一遺漏。

沈文翰一直安靜地聽著,直到陸珩全部說完,他才抬起眼,目光中帶著玩味:“夜明珠?雖只是龍眼大小,其價值恐怕也不下數百貫,而且還有價無市。你就這么推拒了?”

陸珩正欲解釋,沈文翰卻擺了擺手,臉上浮出贊許:“不必緊張。無論緣由為何,你能不受這等奇珍誘惑,第一時間稟報于我,這份心性,便遠超常人。很好,我沒有看錯人。”

他肯定了陸珩的忠誠,隨即話鋒一轉,神色凝重起來,“說回正事。柯逸風此人,我亦有耳聞,是明州海商里的后起之秀,膽大心細,路子野。他既然找上你,又透露出聯手之意,你對此事怎么看?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陸珩沉吟片刻,并沒有立刻回答合作與否,而是先說起另一件事:“回家主,上次前往祁州處理藥材缺口時,在下機緣巧合,收留了幾名自遼境逃難而來的烏隼部勇士。”

沈文翰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說,這事他已知曉。

陸珩繼續道:“從他們口中,在下得知,遼國東北之地的女真部落已然反叛,建國稱‘金’,其勢甚猛,攻城略地,遼軍屢戰屢敗,國內人心惶惶,動蕩不堪。”

沈文翰眉頭微蹙:“女真?蕞爾小族,竟能撼動雄踞北境二百載的大遼?”他有些不信,但看陸珩神色嚴肅,便也認真了幾分。

“不僅如此,”陸珩壓低聲音,拋出了一個更驚人的信息,“去年年底,在下與大娘子押送藥材回京途中,曾在京畿官道上,撞見一隊極為特殊的遼使隊伍。”

“哦?有何特殊?”

“那隊遼使,觀其服飾發辮,并非契丹人或漢人,反而與烏隼部人所描述的女真人特征極為相似!而且,他們是由我大宋禁軍精銳親自護送,態度頗為恭敬,絕非對待敵國使臣之禮。”陸珩目光灼灼地看著沈文翰,“家主,您不覺得此事極為蹊蹺嗎?遼國正值內亂,我大宋卻如此高規格禮遇其叛部的使者……在下大膽推測,朝廷……恐怕正在與那女真金國,秘密商議結盟之事,意圖共伐遼國!”

“什么?!”沈文翰猛地站起身,眼中滿是震驚,“這……這怎么可能?!宋遼澶淵之盟后,約為兄弟之邦,百年未見大戰,邊境榷市互通有無!朝廷怎會突然行此險招,與虎謀皮?此事關乎國運,絕非兒戲!陸珩,你的推測可有實證?”

陸珩迎著他的目光,語氣平靜卻堅定:“在下并無實證,此皆基于所見所聞的推斷。但家主,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遼國內部糜爛,金人勢大,此乃烏隼部人親歷,絕非虛言。而我大宋收復燕云之志,未嘗一日或忘……此時出現女真使團被禁軍秘密護送,實在太過巧合。依在下愚見,無論朝廷最終如何決斷,宋遼之間這百年的平靜,恐怕……最快一兩年,最遲三五年,必將被徹底打破!”

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沈文翰緩緩坐回椅中,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顯然內心正在經歷劇烈的掙扎和思考。他經商多年,與北邊打交道甚多,深知一旦開戰意味著什么。

良久,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聲音有些干澀:“若……若真如你所言,烽煙再起……我沈家以北地藥材為根基的生意,必將首當其沖。邊關榷市一旦關閉,通往遼國、西夏的商路斷絕,數十年經營,恐毀于一旦……”

“正是如此。”陸珩沉聲道,“未雨綢繆,方能立于不敗之地。柯逸風的海商之路,雖風險重重,稅負苛重,卻是一條直通南海、繞過北方戰亂的新路。南洋諸國乃至大食、拂林,亦有諸多珍稀藥材乃至香料、犀角、象牙等物,其價值不菲。若能與之合作,借助其海運網絡,我沈家或可在亂局之中,另辟蹊徑,甚至更上一層樓。此乃危機,亦可能是機遇。”

陸珩的話像重錘一樣敲在他心上。沈文翰閉上了眼睛,手指用力按著太陽穴,他需要權衡的太多了。

又過了許久,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已有了決斷之色:“你所言,甚是有理。無論朝廷是否與金人結盟,北方局勢動蕩已現端倪,我沈家絕不能坐以待斃。柯逸風這條路,值得一試。”他站起身,“今晚,我便召集族老與幾位大管事,在集賢堂商議此事。陸珩,你一同前來,將你今日與我所說的話,尤其是關于北方局勢與海商之利的分析,再仔細說與大家聽。”

“是,家主。”陸珩躬身應道。

沈文翰點了點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在他身上轉了轉,帶著幾分審視:“對了,那支價值七十貫的點翠簪,你可是要送給那位玉娘?”

陸珩沒料到沈文翰會突然問起這個,微微一怔,回答道:“確實如此!”

沈文翰的表情緩和了幾分:“那就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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