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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大魚吃小魚

一個年輕道士走到田邊,大聲喊道:“你們這些人聽著!此地靈氣充沛,山水相依,正是供奉帝君的絕佳所在!我們要建祈豐壇,造福一方。你們趕緊收拾東西,三日后,此地便歸我神霄派所有,不許再耕種了!”說罷,他立刻將一面朱漆木牌猛地插入田埂,牌上刻著“神霄敕封,永鎮(zhèn)福地”八個字。

幾個農(nóng)戶一聽,急了,把手中的秧苗往田里一扔,卷起褲腿就往田邊跑:“憑啥呀?這田可是有主的,你們說占就占?”

一個三角眼道士冷哼一聲,眼皮都未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乃靈氣所鐘之地,非凡俗所能據(jù)有。今奉教主道君皇帝旨意,建壇祈福,乃爾等草民之幸!即刻起,這片地征用了!”

“征用?”為首的福伯站了出來,他雖然滿臉皺紋,脊背微微彎曲,但眼神中透著倔強,“道長,您說笑吧?這田可是沈文遠沈老爺剛買下的產(chǎn)業(yè),您要征用,怎地也不先問問沈老爺同不同意?”

那三角眼道士像是被冒犯了一樣,臉色瞬間陰沉,厲聲道:“沈老爺?哪個沈老爺?便是宰相門人,也得讓位于神霄法旨!建壇是陛下欽定的功德,耽誤了祈豐法事,引來旱澇災殃,這罪過你們擔當?shù)闷饐幔恳粠偷竺瘢瑒e敬酒不吃吃罰酒!”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威脅,身后幾個道士同時上前一步,氣勢逼人。

氣氛瞬間緊張起來,農(nóng)戶們臉上的恭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憤怒和驚恐。

福伯連忙道:“道長息怒,道長息怒……只是這眼看秧苗都插下了,一家老小就指望著秋收活命……”

“哼,螻蟻之見!”為首的中年道士打斷他,“建壇護國,澤被萬民,豈是你們幾戶的口糧能比?”他揮手命令身后道士,“立刻丈量劃界!膽敢阻攔者,以抗旨論處!”

幾個道士拿著繩索、木樁就要往田里踩。那個叫虎娃的年輕農(nóng)戶血氣瞬間上涌,猛地抓起田邊的鋤頭,橫在身前:“不準糟蹋我們的秧苗!”

“反了你了!”三角眼道士尖喝一聲,“給我拿下!”

道士們抽出隨身攜帶的短棍戒尺,這一下如同點燃了火藥桶,更多的農(nóng)戶抄起了扁擔、耙子圍了上來。

沖突驟然升級,叫罵聲、痛呼聲、秧苗被踐踏的聲音響成一片。

雖然道士人少,但他們氣勢囂張,且似乎有些粗淺拳腳,一時竟與憤怒的農(nóng)戶們扭打得不分上下。

混亂中,早有機靈的孩子跑去報信。

不久,馬蹄聲疾響,一隊衙役在都頭帶領下趕到,為首的竟是西城括田所的干辦刁德貴和面色鐵青的沈文遠。

“住手!統(tǒng)統(tǒng)住手!”都頭厲聲喝止,衙役們迅速持棍格開雙方,場中暫時靜了下來。

那報信的小孩立刻從人群后鉆出來,撲到刁德貴馬前,扯著他的褲腿哭喊道:“官爺!就是這些道士要強占我們的田,還動手打人!”

刁德貴小眼睛滴溜溜一轉,看清了場中形勢,神霄派道士雖略顯狼狽,但氣焰不減;農(nóng)戶們則滿臉悲憤,身上掛彩。他心里立刻掂量出了輕重。

中年道士整理了一下被抓破的道袍,搶先一步,對著都頭亮出一面令牌:“貧道乃東京上清寶箓宮轄下,奉旨勘選建壇吉地!此等刁民,抗旨不尊,毀打道門,請都頭即刻鎖拿嚴辦!”

都頭面露難色,看向刁德貴和沈文遠。刁德貴翻身下馬,對著那中年道士深深一揖:“哎呀呀,原來是寶箓宮的上師,失敬失敬!誤會,純屬誤會!”他轉頭又對沈文遠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沈老爺,您看這……神霄派如今勢大,深得帝心,硬碰不得啊……不如暫且隱忍,到時我再另尋一處好田奉上,斷不會讓您吃虧!”

沈文遠騎在馬上,他望著眼前被踐踏的秧苗、以及對方那副趾高氣揚的嘴臉,胸中怒火翻騰,手指緊緊攥著韁繩。這些田畝可是他花費重金才弄到手的肥腴之地,是他手里最重要的財源。

但他更清楚,和神霄派的人起沖突,無疑是以卵擊石。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不甘,臉上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對那中年道士拱了拱手:“失禮了,既然此地關乎國運祈福,沈某豈敢吝惜?一切但憑道長處置。”

“哼,算你識相。”那年輕道士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可旁邊的三角眼道士卻不肯罷休,他道號“雷風子”,向來是得理不饒人,此刻見沈文遠服軟,更是氣焰囂張。他指著自己左臉頰上一道清晰的拳印,那是方才混戰(zhàn)中被砸中的,此刻紅腫得厲害。

“這就完了?”雷風子尖聲嚷嚷,三角眼瞪得溜圓,“傷了貧道,就想輕飄飄揭過去?

虎娃再也忍不住了,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被戒尺抽出來的血痕,傷口還在滲著血珠,“是你們先動手打人,還踩壞了我們的秧苗!我們也被打傷了,憑什么只許你叫屈?”

“憑什么?”雷風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鼻孔里重重哼了一聲,眼神輕蔑得像在看地上的泥塵,“憑貧道是神霄派弟子,你們只是賤民,蹭破點皮罷了,也配跟貧道相提并論?”

“你!”虎娃氣得渾身發(fā)抖,手里的鋤頭“哐當”一聲砸在田埂上,眼看就要沖上去再跟雷風子過過招。

“虎娃!”福伯猛地咳嗽一聲,飛快地遞過去一個眼色。

虎娃胸脯劇烈起伏著,終究還是咬著牙,硬生生把這口氣咽了回去。

“雷風子!不得無禮!”一直沒作聲的中年道士終于開口,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語氣里帶著明顯的斥責。他雖也覺得農(nóng)戶們卑賤,但此刻沈文遠已經(jīng)讓步,雷風子這般得寸進尺,反倒顯得神霄派沒了氣度。

雷風子被呵斥,臉上閃過一絲不忿,但終究不敢違逆為首的師兄,悻悻地撇了撇嘴,退到一旁不再作聲,只是看向虎娃的眼神依舊充滿怨毒。

中年道士這才轉向沈文遠,臉上同樣擠出幾分笑容,拱手道:“沈老爺深明大義,貧道佩服。請放心,此次征用農(nóng)田,絕非強取豪奪。稍后便有地方官員前來丈量統(tǒng)計,按朝廷規(guī)制,給予相應補償,斷不會讓您白受損失。”

沈文遠心里冷笑一聲,但面上不動聲色,淡淡頷首道:“有勞道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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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晏行是座飛檐斗拱的三重樓閣,其雄渾氣勢與周遭的瓦舍酒肆迥然不同,雕梁畫棟間透著一股濃郁的異域風情。門前車馬絡繹不絕,往來者非富即貴,間或夾雜著幾個高鼻深目、衣著鮮亮的蕃商,更顯此處非同尋常。

陸珩遞上請柬,迎客的小廝一見是東家特意叮囑的貴客,神色愈發(fā)恭敬,躬身將他請入樓內(nèi)。

剛踏入其中,陸珩便覺眼前一亮,仿佛來到了一個光怪陸離的萬國珍寶館。

一層大廳極是開闊,人聲熙攘,空氣中混雜著奇異的香氣——辛烈的胡椒、濃郁的乳香、清冽的蘇合,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海腥氣。兩側長長的柜臺與貨架上,象牙如山、珍珠似斛、珊瑚琳瑯、蕃錦炫目,更有各色香料、琉璃器、犀角、玳瑁陳列其間,令人目不暇接。

引路小廝并未停留,徑直領著陸珩踏上寬闊的木質階梯,走向二層。

二層環(huán)境頓時清靜了許多,來往之人,多是些衣著華貴的富商或文人雅士。這里的陳設更像一個高級的展覽廳,每一件物品都單獨陳列在紫檀架子上。

陸珩的目光就被一尊占城象牙雕刻的南海觀音立像攫住。觀音寶相莊嚴,高約一尺二寸,衣袂紋理細膩如生,仿佛隨清風微微拂動,雕刻技藝鬼斧神工,令人嘆為觀止。

“陸小哥賞光前來,蓬蓽生輝啊!”柯逸風爽朗的笑聲傳來。

陸珩收回目光,拱手笑道:“柯大官人說笑了。今日我可是大開眼見,海晏行名不虛傳,這里每一樣東西,尋常市面都難得一見。”

柯逸風哈哈一笑,擺擺手道:“過譽了!柯某一個人哪有這么大的本事?這海晏行是幾位明州同鄉(xiāng)合力經(jīng)營,柯某不過其中一份子,略盡綿力罷了。真正的好東西,還在上頭呢。”他指了指通往三樓的樓梯。

“哦?三層還有更珍奇之物?”陸珩適時表現(xiàn)出驚訝。

“自然,”柯逸風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神秘,“三層的東西,很多已非金銀所能衡量,多是達官貴人甚至宮里預定的物件,或是有些奇特的用處。”他頓了頓,舉例道:“比如,前幾日剛到的幾匹阇婆火浣布,便未在下邊展示。”

“火浣布?”陸珩心中一動。此物名頭極大,傳說周穆王征西戎便曾獲此寶,《列子?湯問》中亦有記載:“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則火色,垢則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漢武帝時西域曾獻此布,朝臣爭睹;魏文帝曹丕曾疑其虛妄,后見實物乃至撰文致歉;前朝哲宗時,大食亦進獻過一批,被宮中奉為至寶。想不到此地竟有。

“正是,此物……”柯逸風正要細說,忽然目光瞥向樓梯口,神色微微一凝,隨即對陸珩歉然道:“陸小哥,暫時陪一下,有位貴客到了,需得柯某親自招呼,您請自便,隨意觀賞!”

陸珩順著他剛才的目光望去,只見一位身著低調綢衫、面容白皙無須、甚至看不到明顯喉結的中年男子,正帶著兩個垂手低目的隨從,安靜地站在樓梯口。

那人氣質陰柔,眼神卻銳利,不動聲色地掃視著二樓。柯逸風已快步迎了上去,態(tài)度極為恭敬,低聲交談幾句,便引著那人徑直往三樓而去。陸珩心下明了,這多半是宮中出來采辦的內(nèi)侍。

他轉過身,信步走到博古架前,那里放著一柄鮫魚皮彎刀。其象牙刀柄雕琢著繁復的纏枝蓮紋,末端嵌有三顆殷紅如血的寶石;鯊魚皮鞘上用硨磲粉繪著一彎新月;刀鐔處則密刻星斗紋路,形制古拙而華麗。

“郎君好眼光!”一個清脆的聲音自身后響起。陸珩回頭,見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黑黑瘦瘦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分布著幾道淺褐色的疤痕。

他手里還攥著塊擦器物的軟布,見陸珩看來,有些靦腆地撓撓頭,指著彎刀道:“這刀是前年在占城港收的,您看這牙柄上的纏枝蓮,是交趾最有名的匠人刻的,光一朵花瓣都得刻三天,聽說這把刀的原主人是占城王子的侍衛(wèi)長呢!”

陸珩抬眼打量這少年:“你倒頗懂行,出過海?”

少年聞言,猛地挺直了尚顯單薄的腰板,黝黑臉上透出幾分與有榮焉的得意:“回郎君話,前年跟著柯大掌柜的船隊跑過一趟三佛齊!”

“跑一趟要多久?”陸珩來了興致。

“順風順水,來回也要大半年。”少年答道,“若是碰上風浪或是別的麻煩,就難說了。”

“三佛齊那邊,可有什么特異物產(chǎn)?”陸珩追問了一句。

“郎君知道火石吧?三佛齊的火山?那邊火山島上的火石,品質極佳,遍地都是,當?shù)厝四锰倏鹧b了就賣,價錢比咱們明州港便宜一半還不止!”少年說得興起。

“硫磺?”陸珩眉峰微挑,“我聽聞明州市舶司對此物查驗極嚴?”

“呃……這個……”少年撓頭,壓低了聲音,“官府明面上是查得緊,但煉丹的道士老爺們要得多,聽說……聽說官家作坊暗地里也在收呢。”

陸珩打量著少年小臂上深淺交錯的疤痕,話鋒一轉:“你這般年紀便跟著跑海,家里是吃這碗飯的?“

少年手中軟布一頓,黝黑臉上掠過一絲復雜陰影,隨即又咧嘴笑了笑,露出兩排雪白牙齒:“俺爹原是明州港的船戶,宣和初年那會兒,跟著‘滾海蛟’張三郎的船隊闖黑水洋……后來船在沙門島那邊觸了礁,就……就俺一個抱著塊破船板,漂了回來。柯掌柜心善,見俺識得水性,又能干點雜活,就收留在行里幫手。”

“滾海蛟”這名號,陸珩略有耳聞,傳聞是活躍于浙東沿海一帶亦商亦盜的人物,平日看似正經(jīng)貿(mào)易,若遇官船稽查嚴密,轉道黑水洋做些無本買賣也是常事。

“節(jié)哀。”陸珩道。

少年反倒豁達,把軟布往腰間一塞:“嗨,跑海吃風浪飯的,哪個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俺爹生前常念叨,寧可死在水里喂了魚,也強過困在岸上爛成泥。”他拍了拍身旁光潔的博古架,將那一絲陰霾揮去,臉上又恢復了爽朗,“不說這些了!郎君若不嫌棄,這層樓里這些物件的來歷掌故,俺大多能說上幾句。平日柯掌柜總嫌俺嘴碎,今兒個正好給您解解悶!”

陸珩見他眼神清澈,滿是少年人的赤誠與蓬勃生氣,便從善如流地側身讓開半步,含笑道:“正欲請教,那便有勞小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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