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腦袋也比活活餓死強！”孫三一把推開桌子，面目猙獰，

“老子爛命一條，什么都豁得出去！你們不敢，老子敢！你們就在這等著，看我孫三爺，怎么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楊府。

剩下的鹽商面面相覷，有人眼中露出恐懼，有人卻閃過一絲期待。

他們不敢動手，但如果孫三能成功，或許……能逼那承運商行收手？

是夜，月黑風高。

孫三帶著他花重金請來的幾十個亡命之徒，人手一把樸刀，臉上蒙著黑布，悄悄摸向了揚州城外承運商行最大的那座倉庫。

這里儲存著足夠揚州全城吃半年的鹽巴，只要一把火，就能讓承運商行元氣大傷。

然而，他們剛剛靠近倉庫高大的圍墻，還沒來得及搭上飛爪，異變陡生！

“咻！咻！咻！”

數十支短促而有力的破空聲，從黑暗中響起！

沖在最前面的幾個地痞，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喉嚨和心口便被冰冷的弩箭射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有埋伏！”孫三魂飛魄散，轉身就想跑。

可已經晚了。

黑暗中，數十個身著黑色夜行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從四面八方合圍而來。

他們手中沒有花哨的兵器，只有一把樣式統一，泛著幽藍光芒的繡春刀。

沒有喊殺，沒有喝問。

只有刀鋒劃破空氣的嘶鳴，和利刃切開骨肉的悶響。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屠殺。

孫三帶來的那群烏合之眾，在這些訓練有素的殺人機器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的娃娃。

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院墻外便已尸橫遍野。

孫三被一名錦衣衛一腳踹倒在地，冰冷的刀鋒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你們是什么人？”孫三嚇得屁滾尿流，褲襠里一片濕熱。

回答他的，是對方那雙在黑暗中，毫無感情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揚州城的百姓發現，城南的護城河里，漂著幾十具面目全非的尸體。

官府草草派人打撈上來，以“江湖仇殺，匪徒火并”的名義，拉到亂葬崗埋了。

而揚州鹽商孫三爺，則被人發現，吊死在了自家豪宅的房梁上。官府驗尸后，結論是“畏罪自殺”。

消息傳開，整個揚州鹽商圈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明白了。

他們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什么商行。

而是一頭披著羊皮，卻有著鋒利爪牙和嗜血本性的……恐怖惡獸。

它不僅要你的錢，它還要你的命。

三個月后。

京師，文華殿。

朱翊鈞坐在龍椅上，假模假樣地看了一會兒戶部呈上來的，關于近期鹽價的奏疏。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臉上露出無比欣慰和激動的神情。

“好！好啊！”他將奏疏重重地拍在御案上，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掃視著殿下群臣。

“諸位愛卿都看看！都好好看看！”他拿起那份奏疏，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寶，

“短短三個月！兩淮鹽價，竟然從六七十文，降到了三十文！這是何等的功績！這是何等的大快人心！”

群臣面面相覷，不明所以。鹽價是降了，可這跟朝廷有什么關系？不是那個承運商行自己搞的嗎？

朱翊鈞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還站在人群中，一臉茫然的王梓謙身上。

他走下御階，親手將那份奏疏遞到王梓謙面前，用一種近乎哽咽的聲音說道：

“王愛卿！朕……朕要好好地感謝你啊！”

王梓謙徹底懵了。

“陛下……這……這與老臣何干？”

“怎么與你無關？”朱翊鈞一臉“你太謙虛了”的表情，

“三個月前，是誰在朝堂之上，力排眾議，提出要‘正本清源，整頓吏治’？是誰說要‘文火慢燉，徐徐圖之’？是王愛卿你啊！”

“朕當時還愚鈍，不解其意。現在，朕明白了！朕全明白了！”

朱翊鈞一拍大腿，演技之精湛，讓一旁的馮保都嘆為觀止。

“王愛卿這招‘敲山震虎’，用得是何等精妙！你表面上說要整頓吏治，實際上是震懾了那些不法鹽商！

他們害怕王愛卿你的雷霆手段，害怕朝廷的法度，所以才不敢再囤積居奇，主動把鹽價降了下來！

這哪里是‘文火慢燉’，這分明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啊！”

“王愛卿，你為國為民，不計個人毀譽，默默地做了這么大的事，卻從不向朕表功。

此等高風亮節，真乃我大明文臣之楷模！百官之表率啊！”

一番話說完，整個文華殿，落針可聞。

王梓謙傻了。

他身邊的那些同僚，也全都傻了。

他們呆呆地看著王梓謙，眼神從最初的茫然，逐漸變成了震驚，再到懷疑，最后，化為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憤怒。

原來是這樣！

原來這老東西，從頭到尾都在演戲！

他表面上是為我們文官集團出頭，跟皇帝叫板，實際上，是早就跟皇帝暗中勾結，拿我們當槍使，拿我們當他邀功請賞的墊腳石！

他把我們所有人都給賣了！

王梓謙感受到周圍那些刀子般的目光，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辯解什么？

說鹽價不是我降的？那功勞歸誰？歸承運商行？

那不是等于承認，他們文官集團治理民政的手段，還不如一個商行？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承認是自己的功勞？那他就是欺上瞞下，背叛同僚的小人！從此將在整個士林，身敗名裂！

這是一個死局！一個皇帝親手為他打造的，無論如何都無法逃脫的，絕殺之局！

王梓謙站在大殿中央，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那些曾經充滿了敬佩和追隨的目光，此刻已經變成了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將他扎得千瘡百孔。

那些曾經簇擁著他，視他為領袖的同僚，此刻正用一種看叛徒、看小人的眼神，冷冷地注視著他。

那眼神里，有鄙夷，有憤怒，更有被愚弄和背叛后的刻骨恨意。

他完了！

政治生命，社會聲望，在這一刻，被那位端坐在龍椅上的少年天子，用幾句輕飄飄的“贊美”，徹底碾得粉碎。

朱翊鈞似乎嫌這把火燒得還不夠旺，他臉上“激動”的神色更甚，聲音也拔高了八度，確保殿內每一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馮保！傳朕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