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進入第四天，身體的疲憊似乎開始適應這種高強度的節奏，酸痛感不再那么尖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麻木。然而，當葉清熙看到操場邊那一小撮穿著宣傳社工作馬甲、扛著專業相機和三腳架的人影時，剛建立起來的那點適應感瞬間蕩然無存。

段星瀾站在隊伍最前面，正微笑著和教官低聲交談著。教官似乎點了點頭，拍了拍段星瀾的肩膀，然后轉身對著隊列吼了一嗓子：“都打起精神來！宣傳社的同學們要記錄一下我們訓練的風采！好好表現，別給我丟臉！”

隊列里響起一陣有氣無力的回應，夾雜著些許好奇的張望。

葉清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盡管段星瀾昨天承諾過是“自然抓拍”和“集體記錄”，但知道有鏡頭在對著自己，那種無形的壓力感還是如影隨形。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感覺手腳都有些僵硬。

拍攝開始了。宣傳社的成員分散開來，有的用長焦鏡頭捕捉遠處方陣的整體氣勢，有的則扛著攝像機游走，尋找著特寫和動態畫面。段星瀾本人也拿著一臺小巧但看起來很高檔的相機，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整個操場，偶爾會停下來，對著某個方向按下快門。

葉清熙努力讓自己忽略那些鏡頭，專注于教官的口令。站軍姿時，她盡量保持最標準的姿勢，目光平視前方，但眼角的余光總是不自覺地瞟向段星瀾所在的方向。他有時會對著她們班這邊拍，有時又轉向別處。每一次感覺鏡頭可能掃過自己，葉清熙的呼吸都會下意識地屏住一瞬，后背的肌肉繃得更緊。汗水順著額角流下，癢得難受，她卻不敢抬手去擦。

“齊步——走！”

葉清熙努力跟上節奏，擺臂、抬腿。她能感覺到攝像機似乎跟拍了一段她們的隊列行進。旁邊的溫涼倒是顯得很興奮，步伐踩得格外用力，臉上還努力擠出“堅毅”的表情，小聲對葉清熙說：“小葉子，看我！精神點！上鏡呢！”

葉清熙只能回以無奈的一瞥。

休息哨聲響起，葉清熙幾乎是逃也似的奔向樹蔭，只想找個角落把自己藏起來。然而，段星瀾的身影再次如影隨形地出現了。

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額角也有細密的汗珠，顯然剛才的拍攝并不輕松。

“辛苦了，葉同學。”他走到葉清熙面前，很自然地從旁邊宣傳社成員手里接過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遞給她，“感覺怎么樣？還習慣嗎？我們盡量沒打擾到你們訓練吧？”

葉清熙連忙接過水，低聲道謝：“謝謝學長……還好……沒怎么打擾。”她擰開瓶蓋，小口喝著水，冰涼的水滑入喉嚨，才感覺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一點。

“你的鏡頭感其實很好，”段星瀾看著她，語氣真誠，“雖然有些不自在，但那種專注和努力的感覺很真實，抓拍出來的效果很打動人。”他拿出相機，似乎想翻給她看。

“不用了學長！”葉清熙連忙擺手，臉微微發熱，“我……我不太會看……”

段星瀾笑了笑，從善如流地收起了相機，沒有勉強。他轉而問道：“對了，葉同學，我看你對鏡頭還是有點緊張，有沒有考慮過加入我們宣傳社？社團活動其實很有趣，也能鍛煉人，慢慢習慣面對鏡頭和表達自己。我們很需要像你這樣有獨特氣質的新生力量。”

加入社團？面對更多鏡頭和人群？葉清熙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她幾乎是立刻搖頭，聲音帶著一絲慌亂：“不，不用了學長，謝謝您。我……我可能不太適合社團活動，而且……學業也挺忙的。”她找了個最穩妥的借口。

段星瀾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笑容依舊溫和：“沒關系，我理解。學業確實重要。不過，宣傳社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如果哪天改變主意了，隨時歡迎。”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下午我們可能還會拍一些休息時的互動片段，會更輕松一點，不用緊張。”

葉清熙只能點點頭：“嗯，知道了，學長。”

下午的拍攝果然如段星瀾所說，更側重休息時的自然狀態。宣傳社的人拿著相機，像朋友聊天一樣，隨機采訪一些新生對軍訓的感受。葉清熙一直努力躲在人群后面，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當鏡頭終于不可避免地掃過她和溫涼時，溫涼立刻抓住機會，對著鏡頭大吐苦水，表情生動夸張，引得采訪的學姐笑聲連連。葉清熙則只是拘謹地站在一旁，偶爾被溫涼cue到時，才露出一個靦腆而短暫的微笑，大部分時間都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當結束的哨聲終于響起，宣告一天的“折磨”暫時結束時，葉清熙感覺比單純軍訓還要累上幾分。精神上的緊繃感讓她只想快點離開。

她和溫涼拖著疲憊的身體，隨著人流涌向校門。夕陽的金輝灑在擁擠的校門口，喧鬧的人聲和自行車的鈴聲交織在一起。

“累死了累死了……”溫涼一邊揉著肩膀一邊抱怨，“感覺今天被鏡頭吸干了元氣……”

葉清熙深有同感地點頭，只想快點擠上公交車回家。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女生的低呼和興奮的議論。只見籃球社社長閔陽穿著一身亮眼的球衣，額發汗濕地搭在飽滿的額頭上，正拍著籃球朝校門口走來。他身邊，赫然是那個存在感極強的身影——許錦梵。

閔陽顯然剛結束訓練，渾身散發著陽光和汗水的蓬勃氣息，他一邊拍著球，一邊笑著和旁邊幾個隊友說著什么，笑容燦爛，露出一口白牙。而許錦梵則走在他旁邊，依舊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樣，白襯衫纖塵不染，表情淡漠，仿佛周遭的喧囂與他無關。兩人氣質迥異，走在一起卻意外地吸引眼球。

閔陽眼尖，似乎看到了葉清熙，又或者是看到了她身邊興奮起來的溫涼。他腳步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許錦梵，同時掏出手機飛快地點了幾下，然后將屏幕直接懟到許錦梵眼前。

“嘿，老許，看！‘校園墻’今天熱門！就這個高一學妹，氣質不錯吧？段星瀾那家伙眼光是真毒，抓拍絕了！”閔陽的聲音帶著點調侃，不大不小，正好能讓不遠處的葉清熙和溫涼隱約聽到。

屏幕上顯示的，正是今天上午段星瀾抓拍的葉清熙站軍姿的側影。

許錦梵的腳步幾乎沒有停頓，只是冷淡地朝閔陽的手機屏幕瞥了一眼。那目光極其短暫，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如同看路邊一塊石頭或者一張無關緊要的傳單。

然后，他薄唇微啟，吐出三個冰冷清晰的字：

“不感興趣。”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漠然，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落入了葉清熙的耳中。

閔陽似乎早料到這個反應，無所謂地聳聳肩，收回了手機：“行行行，知道你只對代碼和模型感興趣。”他繼續拍著球，和隊友說笑著走開了。

許錦梵更是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掃過來，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停頓和對話從未發生，徑直走向校門外停著的一輛低調奢華的黑色轎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葉清熙站在原地，閔陽的大嗓門和許錦梵那句冰冷的“不感興趣”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她看著那輛黑色的轎車匯入車流，迅速消失在視野里。心里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波瀾，沒有失落，也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那樣高不可攀、目下無塵的人物，又怎么會對一張普通的軍訓抓拍照片，或者照片里那個不起眼的自己，產生絲毫興趣呢？那句“不感興趣”，不過是陳述了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

“切！裝什么酷！”溫涼對著車尾燈消失的方向做了個鬼臉，憤憤不平，“我們家小葉子多好看！他懂什么欣賞！眼睛長在頭頂上！”

葉清熙卻只是輕輕拉了拉溫涼的胳膊，聲音平靜：“走吧，車來了。”

兩人擠上回家的公交車。溫涼還在為許錦梵的態度忿忿不平，葉清熙卻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腦海里只剩下白天被鏡頭追逐的疲憊感和那句冰冷的“不感興趣”。至于昨晚游戲里那短暫的同行和某人莫名的“悶氣”，早已被這現實中的喧囂沖刷得干干凈凈。

回到家，吃完晚飯，葉清熙看著電腦屏幕上的《幻界》圖標，手指動了動，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疲憊讓她只想放空。她給溫涼發了條消息：“今天太累，不上線了。”

溫涼幾乎是秒回，附帶一個哭唧唧的表情包：“我也是……感覺身體被掏空……只想躺尸……大神，對不起了，我們明天一定來寵幸你！（如果還有命的話）”

葉清熙看著溫涼搞怪的消息，扯了扯嘴角，放下手機。她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城市的燈火。林歌鎮星輝古樹的柔和光芒，月影湖的幽藍水核，林地里沉默揮劍的深灰身影……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軍訓的日子還在繼續，現實世界的鏡頭和目光，以及那冰封般的漠視，才是此刻她需要面對的日常。游戲里的冒險和那個神秘的身影，連同可能存在的“悶氣”，都只能暫時擱置在沉沉的疲憊之后了。她脫下沾著泥土和汗水的迷彩鞋，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感受著現實世界真實而沉重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