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天的暴雨將青森市籠罩在灰蒙蒙的水霧中。鹿晚晴機械地翻著面前的《高考文言文精析》，書頁上的字跡模糊成一片。自從那晚之后，父親親自接送她上下學，沒收了手機，甚至連課間都安排蘇沫“陪同“——美其名曰照顧，實則是監視。

“晚晴，第三題選什么？“蘇沫小聲問道。

鹿晚晴茫然抬頭，發現全班同學都盯著她。語文老師站在講臺前，表情關切。

“我...沒聽清問題。“

“我問，《紅樓夢》中'世事洞明皆學問'的下一句是什么？“老師重復道。

教室后門突然被推開，李老師匆匆走進來，在語文老師耳邊說了什么。兩人同時看向鹿晚晴，眼神復雜。

“鹿晚晴，“李老師走到她桌前，“教務處找你。帶上書包。“

走廊上，李老師欲言又止：“你父親...知道你來學校嗎？“

“什么？“鹿晚晴一頭霧水，“他半小時前剛送我到的校門口。“

教務處里，教導主任王老師正對著電話點頭哈腰：“是，鹿局長，我們一定嚴肅處理...不，不會影響晚晴同學...“

掛斷電話，王老師擦了擦額頭的汗：“鹿晚晴，你父親剛接到匿名電話，說你和游星在校外...有不正當關系。還發了一些照片到他的工作郵箱。“

鹿晚晴渾身發冷：“什么照片？“

“據說是...在賓館門口。“王老師尷尬地推了推眼鏡，“當然是合成的，但你知道你父親那個位置...“

“我要看那些照片。“鹿晚晴的聲音出奇地冷靜。

“你父親已經刪除了。他現在正趕來學校，要求查看監控確認你近期行蹤。“王老師嘆了口氣，“這明顯是有人惡意陷害，但...“

“是林雅琪。“鹿晚晴握緊拳頭，“她上周威脅過游星。“

“不管是誰，事情鬧大了。“李老師插話，“游星已經三天沒來上學了。“

這個消息像一記悶棍擊中胸口。鹿晚晴突然想起那晚雨中游星蒼白的臉色，和那句“不管發生什么，記住今晚的書簽“。

“老師，“她猛地站起來，“我需要請半天假。“

“不可能。“王老師斷然拒絕，“你父親——“

“那就二十分鐘！“鹿晚晴幾乎是在懇求，“就讓我去一趟籃球場，如果游星不在，我立刻回來！“

兩個老師交換了一個眼神。最終，李老師嘆了口氣：“我陪你去。二十分鐘內必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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籃球場在暴雨中空無一人，積水倒映著灰暗的天空。鹿晚晴的帆布鞋很快浸透了，冰冷的雨水順著脖頸流進衣領。

“看吧，沒人。“李老師撐著傘喊道，“我們回去吧。“

“再等等！“鹿晚晴固執地站在原地。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有節奏的“啪啪“聲——籃球撞擊濕滑地面的悶響。鹿晚晴循聲跑去，繞過體育館，在后方的露天訓練場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游星獨自在暴雨中練球，渾身濕透，卻像感覺不到寒冷一般。他的動作近乎機械，運球、突破、急停跳投，一遍又一遍。最令人心驚的是他臉上的表情——空洞、麻木，仿佛一具被抽走靈魂的軀殼。

“游星！“鹿晚晴喊道。

籃球從他手中滑落，滾進積水里。游星緩緩轉身，眼睛紅腫得嚇人。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李老師識趣地退到遠處。鹿晚晴一步步走近，雨水和淚水在臉上混成一片。

“三天了...“她的聲音顫抖著，“為什么不回我消息？“

“手機...摔壞了。“游星的聲音嘶啞，“我以為...你不想...“

鹿晚晴這才注意到他右手關節處有擦傷，左臉頰也有一塊淤青。

“發生什么了？“她伸手想觸碰那些傷痕，又怕弄疼他。

游星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父親收到那些照片了？“

“你怎么知道？“

“林雅琪...“游星痛苦地閉上眼睛，“她給我發了截圖。我昨晚去找她，想拿回那封信...“

“什么信這么重要？“鹿晚晴終于問出了這個困擾她多日的問題。

游星松開她，彎腰從濕透的背包里掏出一個防水袋。里面是一封泛黃的信，信封上寫著“給我親愛的星兒“。

“我爸...不是他們說的那樣。“游星的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他酗酒是因為抑郁癥。這封信...是他去世前一天寫的。“

鹿晚晴小心地接過信，透過塑料膜能看到里面工整的字跡：

【星兒，當你讀到這封信時，爸爸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這些年我活得像行尸走肉，唯一的光亮就是看你打籃球。你的每個動作都有詩歌般的韻律...答應我，無論發生什么，都要像對待文學一樣對待籃球。那是我沒能堅持的夢想...】

“林雅琪威脅要公開這封信，“游星低聲說，“她覺得這是恥辱...但對我來說...“

鹿晚晴的心揪成一團。她突然明白了游星所有矛盾的根源——那個在文學與籃球間掙扎的靈魂，那個表面陽光內心千瘡百孔的男孩。

“你臉上的傷...“

“她哥哥打的。“游星苦笑，“不過信我搶回來了。“

遠處傳來李老師的呼喊：“鹿晚晴！你父親到校門口了！“

游星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你快回去。“

“不。“鹿晚晴突然下定決心，“帶我去你家。“

“什么？“

“現在，馬上。“她的眼神無比堅定，“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游星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點頭。他們悄悄從側門溜出學校，跳上一輛正要啟動的公交車。鹿晚晴的心砰砰直跳——這是她人生第一次逃學，第一次違抗父親的命令。

公交車穿過雨幕，駛向城市東部的老工業區。窗外的景色越來越破敗，最終停在一排低矮的平房前。

“就是這里。“游星輕聲說，帶她走向最角落的一間。

還沒進門，鹿晚晴就聽見里面傳來小女孩的哭聲和一個女人疲憊的安撫聲。游星掏出鑰匙，猶豫地看了她一眼：“準備好見真實的我了嗎？“

屋內比想象中整潔，但家具都很陳舊。沙發上坐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懷里抱著破舊的泰迪熊，正在抽泣。廚房里，一個瘦弱的女人正在煎藥，濃郁的中藥味彌漫在整個房間。

“星兒！“女人看到游星，立刻放下藥勺，“你又淋雨了！這位是...“

“媽，這是我同學鹿晚晴。“游星接過她手里的藥勺，“小妹怎么了？“

“又發高燒了。“女人疲憊地揉了揉腰，“診所說是季節性流感，開了藥，但...“

鹿晚晴突然認出了這個女人——是市立醫院兒科的李護士長！兩年前她哮喘發作時，就是這位護士長細心照顧了她一整夜。

“李阿姨？“她脫口而出。

女人驚訝地抬頭：“你是...鹿局長的女兒？“

空氣瞬間凝固。游星的手停在半空，藥勺“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你們...認識？“他看看母親，又看看鹿晚晴。

“兩年前我值夜班時照顧過晚晴。“李阿姨的表情復雜起來，“沒想到你們是同學...“

小女孩的哭聲打破了尷尬。鹿晚晴本能地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嚇人。

“得物理降溫。“她脫下濕外套，從游星家的醫藥箱里找出酒精棉，“李阿姨，有干凈毛巾嗎？“

接下來的半小時，鹿晚晴熟練地為小女孩擦拭身體、喂藥、換冰袋。游星站在一旁，眼神從震驚漸漸變成柔軟。

“你...怎么懂這些？“他小聲問。

“我說過，我媽媽是護士長。“鹿晚晴頭也不抬，“其實我小時候經常生病，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爸媽...工作忙。“

李阿姨端來熱茶時，鹿晚晴的手機響了——是父親。她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

“你在哪？！“父親的怒吼連游星都能聽見，“教務處說你——“

“爸，“鹿晚晴異常平靜，“我在游星家。“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沉默。

“他媽媽是市立醫院的李護士長。“鹿晚晴繼續說，“就是兩年前照顧我一整夜的那位。他妹妹發燒了，我在幫忙。“

又是一陣沉默。最終，父親的聲音低沉下來：“地址發我，一小時后我去接你。“

掛斷電話，鹿晚晴發現游星和李阿姨都盯著她。

“你爸...要來接你？“游星的聲音有些發抖。

“嗯。“鹿晚晴轉向李阿姨，“阿姨，對不起瞞著您...我和游星，不只是同學關系。“

李阿姨的眼神柔和下來：“我看得出來。“她輕輕握住鹿晚晴的手，“謝謝你照顧小妹。星兒從小就要強，從來不請同學來家里...“

“媽！“游星耳根通紅。

“本來就是。“李阿姨笑著搖頭，“初中畢業典禮那天，他一個人躲在廁所哭，就因為沒人給他送花...“

“媽！“游星這次真的急了。

鹿晚晴忍不住笑了，但心里酸澀得厲害。這個在球場上光芒四射的男孩，原來一直背負著這么多不為人知的重量。

趁李阿姨照顧妹妹的間隙，游星把鹿晚晴拉到狹小的陽臺上。雨已經小了，遠處隱約可見彩虹的輪廓。

“為什么這么做？“他輕聲問，“你爸肯定會...“

“因為我受夠了謊言。“鹿晚晴直視他的眼睛，“那些照片是合成的，林雅琪的謠言是假的，你也不是他們口中的不良少年。“

游星的眼眶紅了。他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拂去她臉頰上未干的雨水（或是淚水）。

“那封信...“他聲音哽咽，“我爸曾經是大學文學教授，因為學術糾紛得了抑郁癥...他最后的心愿是希望我能堅持籃球，那是他年輕時放棄的夢想。“

鹿晚晴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游星對文學有著矛盾的態度——那是他懷念父親的方式，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杭州體院的事...“

“我拒絕了。“游星苦笑，“小妹的病時好時壞，媽媽腰傷復發...我不能離開她們。“

遠處傳來汽車喇叭聲。鹿晚晴的父親站在巷子口，黑色轎車在破舊的居民區顯得格格不入。

“我得走了。“鹿晚晴輕聲說，“但這次我不會再躲了。“

游星突然拉住她：“那天在雨中...我想說的話是...“

“我知道。“鹿晚晴微笑著打斷他，“等一切平息后，再親口告訴我。“

她撐傘走向父親的轎車，心跳如鼓。出乎意料的是，父親并沒有大發雷霆，只是沉默地遞給她一條干毛巾。

“那個男孩...“行駛了一段路后，父親突然開口，“他母親確實是市立醫院的護士長？“

“嗯。“鹿晚晴緊張地攥緊毛巾，“她上夜班時經常把工資分給付不起醫藥費的病人...“

父親的表情微微松動。車停在紅燈前，他轉頭看向女兒：“那些照片...“

“是合成的。“鹿晚晴斬釘截鐵，“游星這三天都在照顧生病的妹妹。他手上還有傷，是保護父親遺書時被林雅琪哥哥打的。“

父親的目光變得深邃：“你很喜歡他？“

鹿晚晴深吸一口氣：“他讓我明白，文學不只是書本上的字句，更是生活本身...就像您常說的那樣。“

這句巧妙的反擊讓父親挑了挑眉。接下來的路程，兩人都沉默不語。但鹿晚晴知道，某些堅冰已經開始融化——因為她看見父親用手機搜索了“市青少年籃球聯賽賽程“。

回到家，母親紅著眼眶迎上來。令鹿晚晴驚訝的是，餐桌上擺著她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你爸特意讓阿姨做的。“母親小聲說，“他剛才還打電話去學校，要求查清那些照片的事...“

夜深人靜時，鹿晚晴從枕頭下摸出那個籃球書簽。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過云層，在書簽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想起游星在暴雨中練球的身影，想起他照顧妹妹時的溫柔，想起他說“我拒絕了“時眼中的隱忍...

手機突然震動——是蘇沫發來的消息：【你爸剛聯系了校長，要求嚴肅處理林雅琪散布謠言的事！PS：你和游星到底什么情況？全校都在傳你們私奔了！】

鹿晚晴笑著關機，將書簽貼在胸口。明天會是艱難的一天，但至少，他們不再需要隱藏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