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奧體中心游泳館的地下訓練池泛著淡藍色的光。鹿晚晴站在觀察窗前，看著水下跑步機上的游星像慢動作電影般奔跑。水流阻力讓他的每個動作都清晰可辨——左膝仍有些許不自然，但右腿的力量明顯增強了。

“數據怎么樣？“鄭教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手里拿著平板電腦，上面是實時運動分析圖。

“心率138，比上周降了10個點。“鹿晚晴指著屏幕，“但左膝內旋還是...“

“看這里。“鄭教練放大一個波形圖，“著地瞬間的緩沖改善了20%。“他滿意地點頭，“那小子是個學習機器。“

泳池里，游星突然停下，摘下呼吸管朝觀察窗揮手。水珠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滑落，在燈光下像散落的星辰。鹿晚晴回以微笑，卻沒注意到鄭教練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一直這樣看你。“老教練突然說。

“什么？“

“像看北極星。“鄭教練的聲音罕見地柔和，“我訓練過上百個運動員，這種眼神...只出現在那些真正找到動力的人身上。“

鹿晚晴耳根發(fā)熱，低頭整理數據記錄。平板上突然彈出一條新郵件通知——出版社總編親自來信，關于《三分線上的小王子》修改事宜。

“專心工作？“游星不知何時已經爬出泳池，濕漉漉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出版社的消息。“鹿晚晴猶豫著點開郵件，“他們堅持要國家隊那個結局...“

游星湊過來讀郵件，身上帶著池水的清新氣息。隨著閱讀，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不符合市場期待'？'青少年需要勵志榜樣'？“他念出郵件里的詞句，聲音充滿嘲諷，“他們根本不懂你的書。“

“但這是最后通牒。“鹿晚晴咬著嘴唇，“不改就取消出版計劃。“

“那就取消。“游星斬釘截鐵地說，“我認識幾個體育雜志編輯，他們...“

“不。“鹿晚晴突然抬頭，“我決定改。“

游星愣住了：“什么？“

“但不是按他們的方式。“她的眼睛亮起來，“我要寫兩個結局——一個'市場需要'的，一個真實的。讓讀者自己選擇。“

這個大膽的想法讓游星瞪大眼睛：“出版社能同意？“

“不知道。“鹿晚晴調皮地眨眨眼，“但北極星不就是要指引方向嗎？“

游星的臉瞬間紅到耳根，顯然聽到了剛才的對話。他作勢要把她推下水，卻被鄭教練的咳嗽聲打斷。

“年輕人，“老教練板著臉，“醫(yī)學奇跡也經不起你這么折騰傷腿。“他遞來一份文件，“美國那邊的回復到了。“

文件來自梅奧診所的運動醫(yī)學專家Dr. Lewis，父親聯系的資源之一。結論比徐教授樂觀許多：通過特定肌肉群強化，游星有望恢復85%以上的運動能力，但需要至少九個月的專項訓練。

“85%...“游星輕聲重復，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膝手術疤痕。

“不夠職業(yè)標準。“鄭教練直言不諱，“但足夠打大學聯賽，或者...“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鹿晚晴一眼，“寫本更專業(yè)的籃球教科書。“

回醫(yī)院的出租車上，游星異常安靜。夕陽透過車窗在他臉上投下流動的光影，勾勒出緊繃的下頜線。

“在想什么？“鹿晚晴輕聲問。

“我爸最后那封信。“游星望向窗外，“他說籃球和文學是相通的...我現在才懂他的意思。“

車停在紅燈前，街邊書店的櫥窗里陳列著最新暢銷書。游星突然坐直身體：“那是...“

鹿晚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呼吸一窒——櫥窗中央赫然是《三分線上的小王子》宣傳海報，旁邊標注“即將改編影視“。

“他們還沒簽約就...“

“市場營銷。“游星冷笑，“逼你就范的手段。“

就在這時，鹿晚晴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張教授“——父親最得意的門生，現在在出版社擔任學術顧問。

“晚晴啊，“電話那頭的聲音親切得過分，“聽說你對修改方案有意見？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也要考慮現實...“

鹿晚晴開了免提，讓游星也能聽見。張教授滔滔不絕地講著市場數據和讀者期待，最后拋出一個“好消息“：只要按出版社要求修改，不僅可以提前支付版稅，還能推薦她參加今年的青年作家論壇。

“那個論壇...“鹿晚晴聲音發(fā)緊，“是您和我爸策劃的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父親只是關心你的前途...“

“替我謝謝他。“鹿晚晴直視游星的眼睛，“但我已經決定——兩個結局，或者取消合約。“

掛斷電話后，車內一片寂靜。游星突然笑起來：“還記得文化節(jié)那天嗎？你在廣播室說'能夠認識她，是我高中生涯最幸運的事'...“他握住她的手，“現在輪到我說這句話了。“

出租車駛過西湖，暮色中的湖水泛著細碎的金光。鹿晚晴突然想起什么：“對了，鄭教練說的'專屬訓練方案'是什么？“

“明天開始。“游星神秘地笑了，“你會是第一個觀眾。“

---

第二天清晨，鹿晚晴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門一看，游星拄著拐杖站在門口，晨露打濕了他的運動鞋。

“六點了！“他精神抖擻地說，“特訓第一天！“

“你瘋了？“鹿晚晴睡眼惺忪，“醫(yī)生說過...“

“水下訓練，零負重。“游星晃了晃車鑰匙，“鄭教練借了私人泳池。“

郊區(qū)別墅的室內泳池比奧體中心的更專業(yè)，水下甚至安裝了動作捕捉攝像頭。鄭教練已經等在那里，身旁站著個戴眼鏡的年輕女孩。

“我女兒，鄭小雨。“教練介紹，“北體大運動生物力學研究生，你的技術分析師。“

小雨靦腆地點頭，遞給游星一套奇怪的裝置：“肌電傳感器，可以實時監(jiān)測肌肉發(fā)力順序。“

接下來的場景讓鹿晚晴目瞪口呆——游星在水下做著各種匪夷所思的動作：側身漂浮時模擬投籃，借助浮力帶練習單腿旋轉，甚至倒立著完成傳球手勢。每個動作都被攝像頭多角度記錄，數據實時傳輸到小雨的電腦上。

“這是在重建他的神經肌肉記憶。“鄭教練解釋，“常規(guī)康復是讓傷腿恢復正常，我們要做的是讓全身學會'代償'。“

中午休息時，游星精疲力盡地浮在水面上。鹿晚晴蹲在池邊，用毛巾擦去他臉上的水珠：“感覺如何？“

“像被拆了重裝的機器人。“游星喘息著，“但小雨說我的發(fā)力模式很'有趣'...“

“何止有趣。“小雨捧著筆記本過來，“你的核心肌群力量異常發(fā)達，完全可以...“她調出一段三維動畫，“用腰腹力量彌補膝部爆發(fā)力不足。“

動畫演示了一種奇特的投籃方式：起跳高度降低，但通過空中轉體增加出手速度。游星的眼睛越瞪越大：“這...可行嗎？“

“理論上可以。“鄭教練抱臂而立，“但需要重寫你的肌肉記憶。“

“那就寫。“游星從水中躍起，濺了鹿晚晴一身水花。

回程路上，游星興奮得像第一次摸籃球的孩子，滔滔不絕地講著訓練計劃。鹿晚晴默默聽著，手機里是出版社最新郵件——勉強同意“雙結局“方案，但要求“理想結局“必須放前面，且占據三分之二篇幅。

“怎么了？“游星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沉默。

“沒什么。“鹿晚晴關上手機，“只是在想...讀者真的需要被'保護'嗎？“

“什么意思？“

“出版社認為青少年接受不了現實的殘缺。“她望向窗外，“但我們都明白，真正的成長恰恰來自...“

“面對殘缺。“游星接過話頭，“就像我的膝蓋。“

他們在校門口分別，游星要去圖書館查運動醫(yī)學資料。鹿晚晴剛走到文學院樓下，就被一個熟悉的身影攔住——張教授倚在他的寶馬車前，金絲眼鏡反射著冷光。

“聊聊？“他開門見山，“關于你父親。“

咖啡館里，張教授推過來一個牛皮紙袋：“看看這個。“

袋子里是泛黃的報紙剪報和照片——二十多年前的大學校報，頭版是年輕時的鹿局長和另一個男生共同舉起冠軍獎杯。那個男生眉眼間有游星的影子。

“你父親和游星父親是校隊黃金搭檔。“張教授啜飲咖啡，“后來那場學術風波，其實是有人舉報游星父親在關鍵比賽前收受對手賄賂...“

“不可能！“鹿晚晴脫口而出。

“當然不是真的。“張教授冷笑，“舉報人后來承認是受人指使。但等真相大白時，游明已經抑郁成疾...“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你父親這些年一直在暗中補償。“

鹿晚晴的手指緊緊攥住照片邊緣。她突然明白父親為何對游星如此關注，也明白游星父親信中那句“像對待文學一樣對待籃球“的分量。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出版社的堅持...“張教授推了推眼鏡，“其實是你父親的意思。他不想游星重蹈覆轍，希望小說能給個'圓滿結局'。“

鹿晚晴如遭雷擊。原來整場風波背后，是父親以自己方式守護兩個年輕人的嘗試——笨拙的、專制的，卻滿含愧疚與愛。

“替我轉告我爸，“她緩緩站起身，“游星不會重蹈覆轍，因為他有當年的游明沒有的東西...“

“什么？“

“我。“鹿晚晴轉身離去，留下張教授呆坐在原地。

女生宿舍樓下，暮色四合。鹿晚晴打開筆記本電腦，在《三分線上的小王子》最終章寫下全新的題記：

【致所有不完美的英雄：你們的故事不需要修飾，因為真實的光芒足以照亮整個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