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大附屬康復中心的落地窗前，游星死死抓著平行杠，右腿肌肉因過度用力而顫抖。汗珠順著下巴滴落在墊子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痕跡。

“再來一次。“康復師拍了拍他的左膝，“重心移到傷腿，保持五秒。“

游星咬緊牙關，嘗試將重量轉移到手術的左膝。剛接觸地面，一陣尖銳的疼痛就從膝蓋直竄腦門，他悶哼一聲，險些栽倒。

“夠了。“鹿晚晴從記錄本上抬起頭，“才術后三周，不能這樣...“

“我能行。“游星打斷她，額頭上青筋暴起，“再來。“

康復師看了眼監測數據：“肌肉代償太嚴重，今天到此為止。“

“我說了再來！“游星一拳砸在平行杠上，聲音在空曠的康復室里回蕩。

鹿晚晴默默遞上毛巾，游星一把抓過，輪椅轉得太急差點撞到墻。這已經是他這周第三次失控了。

走廊上，康復師叫住鹿晚晴：“他進步其實很快，但...“

“心理障礙比生理嚴重。“鹿晚晴接過話，“他害怕再也打不了球。“

“你懂他。“康復師笑了笑，“下周可以嘗試水下跑步機，壓力會小很多。“

更衣室外，鹿晚晴聽到里面傳來壓抑的啜泣聲。她輕輕敲門：“星？我進來了？“

游星坐在輪椅上，額頭抵著儲物柜，手里攥著那條掛著鑰匙的項鏈。見鹿晚晴進來，他迅速抹了把臉：“抱歉，剛才我...“

“噓。“鹿晚晴蹲下來與他平視，“看這個。“她打開手機，播放一段視頻——畫面里是游星術后第一次嘗試站立的樣子，搖搖晃晃像只幼鹿。

“對比看看。“她又調出今天拍攝的視頻，“才三周，你已經能走二十米了。“

“二十米...“游星苦笑，“球場全長二十八米。“

“那就再走八米。“鹿晚晴戳了戳他的額頭，“反正我會一直數著。“

游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如果...最后我還是打不了球呢？“

“那就寫球。“鹿晚晴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你給我的小說提的意見，編輯都說專業。“她翻到標記頁，“看，這段關于戰術的分析，出版社想單獨做成插圖版塊。“

游星的表情松動了一些：“真的？“

“千真萬確。“鹿晚晴猶豫了一下，“其實...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她從包里拿出一份合同：“出版社想買下《三分線上的小王子》影視改編權。“

“太棒了！“游星眼睛一亮，隨即注意到她的猶豫，“怎么了？“

“他們要求...“鹿晚晴咬著嘴唇，“要求改結局。男主角不能放棄職業籃球，至少要打進國家隊。“

游星的笑容僵住了。這正是小說與現實的分歧點——在他的建議下，原著結局是主角因傷轉型教練，發現培養新人的樂趣。

“你怎么想？“他輕聲問。

“我拒絕了。“鹿晚晴合上合同，“故事應該忠于生活。“

“即使少賺幾十萬？“

“即使少賺幾百萬。“她堅定地說，“你教會我的，籃球和文學一樣，真實比完美更重要。“

游星長久地凝視著她，眼中的陰霾漸漸散去。他轉動輪椅來到儲物柜前，從背包深處掏出一個舊筆記本：“那這個...也許能幫你寫出更真實的故事。“

本子里密密麻麻記滿了籃球戰術、訓練心得，還有...詩。關于籃球的詩，關于疼痛的詩，甚至有幾首明顯是寫給鹿晚晴卻從未送出的情詩。

“我爸說，好的球員應該像詩人一樣感受比賽。“游星輕聲解釋，“從初中開始，每場重要比賽前后我都會寫點東西...“

鹿晚晴翻到最新一頁，是手術前一天寫下的：

【如果這是最后的賽季

請讓我記住

球鞋摩擦地板的尖叫

籃球空心入網的嘆息

和那個女孩

在場邊寫寫畫畫時

睫毛投下的陰影

如同記分牌上

最溫柔的數字】

她的眼淚砸在紙頁上，暈開了墨跡。游星慌張地伸手去擦：“對不起，太肉麻了...“

“不，很美。“鹿晚晴握住他的手，“就像你打球的風格。“

輪椅突然被向前拉動，游星毫無預兆地將她拉入懷中。消毒水味混合著汗水的氣息包圍了她，耳邊是他強有力的心跳。

“下周開始，“他的聲音在胸腔震動，“我要重新制定康復計劃。“

“更溫和的那種？“

“更狠的那種。“游星松開她，眼中燃起久違的火焰，“但不是為了證明什么，只是...“他指向筆記本上的詩，“不想讓這些變成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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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鹿晚晴在文學院階梯教室剛結束期中匯報，就被一個陌生男子攔住。男子約莫五十歲，穿著運動夾克，右眼下方有道明顯的疤痕。

“鹿同學？“他的聲音沙啞，“我是省男籃退役教練，姓鄭。能聊聊嗎？關于你男朋友的情況。“

咖啡館里，鄭教練直接推過來一張光盤：“游星高三聯賽的全場錄像。我看了二十遍，他的球商和視野...“男子敲了敲太陽穴，“比身體素質更珍貴。“

鹿晚晴警惕地看著他：“您想說什么？“

“現代籃球不全是跑跳。“鄭教練指著自己瘸了的右腿，“我當年半月板撕裂三次，照樣打了十年職業賽。“他壓低聲音，“游星需要的不是常規康復，而是...重塑打法。“

“徐教授說他的爆發力...“

“爆發力可以練別的部位代償。“鄭教練打斷她，“關鍵是有人愿意為他設計專屬訓練方案。“

“為什么是您？“

“因為二十年前，“鄭教練的眼神突然變得遙遠，“我欠他父親一個人情。“

原來在鄭教練球員生涯最低谷時，是游星父親的一篇報道讓他重獲俱樂部信任。如今，他在杭州開了家小眾訓練營，專門幫助“非標準“球員。

“他父親臨走前給我寫過信，讓我關照這孩子。“鄭教練嘆了口氣，“但我找到他時，那小子已經...“他做了個固執的手勢，“和他爸一樣倔。“

鹿晚晴的心跳加速：“這套訓練...安全嗎？“

“比他現在自虐式康復安全十倍。“鄭教練遞來名片，“考慮好了聯系我。不過...“他意味深長地補充，“別告訴他是我的主意。那小子需要自己做出選擇。“

回醫院的公交車上，鹿晚晴反復觀看那段比賽錄像。鏡頭下的游星靈動如風，每個傳球都像經過精確計算，完全不像他自己說的“只會靠身體打球“。

病房里，游星正對著筆記本電腦皺眉。見她進來，立刻切換了屏幕：“出版社又聯系你了？“

“沒有。“鹿晚晴假裝沒注意到他的慌亂，“倒是遇到個怪人。“

她故意只講了鄭教練的前半段話，隱去了訓練營的事。果然，游星的注意力完全被錄像吸引：“這角度拍到我那次背后傳球了！當時我是看到周毅的鞋帶顏色才...“

他突然剎住，表情黯淡下來：“說這些有什么用。“

“當然有用。“鹿晚晴按下暫停鍵，“你看這里。“畫面定格在游星一個詭異的變向動作上，“為什么選擇這么別扭的角度傳球？“

“因為對方中鋒左膝有舊傷，重心偏移0.5秒。“游星不假思索地回答，隨即愣住，“等等，你怎么...“

“這才是你的天賦。“鹿晚晴輕聲說，“不是速度或彈跳，而是...“她點了點太陽穴，“這里的計算。“

游星盯著定格的畫面，眼神漸漸聚焦。他慢慢打開剛才隱藏的網頁——全是關于籃球戰術分析和球員轉型的論文。

“其實我一直在想...“他聲音很輕，“如果不能再扣籃，也許可以...“

“成為最會用腦子打球的人？“鹿晚晴接過話頭。

他們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對了，“游星突然想起什么，“你爸昨天來電話，說聯系了美國一個運動醫學專家...“

“我知道。“鹿晚晴點頭，“他這半年一直在悄悄幫你聯系各種資源。“

“為什么？“

“也許...“鹿晚晴想起父親書架上那些塵封的籃球雜志，“他在你身上看到了某個人的影子。“

夜深了，游星堅持送她到電梯口。走廊燈光下，他的輪廓比住院時硬朗了許多，眼神也不再飄忽不定。

“明天見。“鹿晚晴按下電梯按鈕。

“晚晴。“游星突然叫住她，“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最終只能當個普通體育老師...“

“那我就寫個體育老師的故事。“鹿晚晴微笑著走進電梯，“保證比籃球手更精彩。“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她看到游星站在原地，腰板挺得筆直，像個即將踏上新征程的戰士。

回到宿舍，鹿晚晴撥通了鄭教練的電話：“他準備好了。“然后打開電腦，給出版社編輯回復郵件：

【關于結局修改的提議，我有了新想法。或許真正的成長不是堅持或放棄，而是...找到屬于自己的賽場。請給我兩周時間重寫。】

窗外，杭州的夜色中，一顆流星劃過天際。鹿晚晴想起游星筆記本上的那句話：“如同記分牌上最溫柔的數字“。或許生活從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題，而是一道需要他們共同求解的證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