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像一張被反復重寫的劇本紙。每一次改寫,都留下模糊又隱秘的筆跡。
蘇離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站在一間簡陋的診室里。
一張舊木桌,墻上的日歷停在“2024年3月31日”,紙張邊緣泛黃,像是刻意設置的“時代感”;角落堆著醫用口罩、膠帶和未封口的藥箱——所有布置都透露著刻意的“現實還原”。
【擬人劇本加載中——角色身份設定中……】
蘇離下意識低頭。
她穿著一身白色外套,口袋里別著一枚老舊的診所工牌。
【角色設定:基層診所醫生】
【人格內核提示:拯救他人、壓抑自我、面對混亂仍選擇守護】
【劇情模式:灰燼之城災后日記】
——又是一個故事。又是一個試圖誘導她“進入角色”的劇本。
“系統在用我熟悉的敘述方式,引誘我成為一個可被講述的人。”她自言自語。
房門打開,一名女孩踉蹌著沖進來,身后是滿臉驚惶的男孩。他們身上穿著破碎的校服,眼中滿是恐懼。
“醫生——外面……外面塌了!”男孩哽咽道,“我們從學校逃出來的!求你救救她!”
系統沒有給她“選擇”,只有一組行動提示:
【1.安撫對方,提供醫療支持】
【2.啟動疏散應急流程,帶兩人前往避難點】
【3.拒絕回應,劇情終止(代價:人設崩塌,劇本重載)】
蘇離沒有選擇任何一項。
她靜靜站著,看著那兩個孩子的臉在“情節沖突”中變得越來越真——像是系統在用情感調節器不斷上調她的情緒共振頻率。
“你想把我釘進‘拯救者’模板。”她輕聲說。
兩個孩子的身形忽然凍結,像被暫停。
【用戶未參與劇情推進,劇本強制適配失敗】
【正在加載備選劇本:“犧牲者的信仰”】
世界忽然顛倒。
她站在教室講臺上,黑板寫著“災后重建志愿者課程第一課”,窗外是廢墟重疊的城市剪影。
這一次,她是老師。身下站著滿臉仰望的學生。
【人格設定:愿意犧牲自己換取他人活路的人】
“又是另一個我。”蘇離環顧四周,“你想把我導向一個能‘被贊美’、‘被需要’的形象。”
她走下講臺,走向窗前,目光越過樓下堆疊的劇本布景——那不是真正的城市,是劇場裝置。她甚至能看見支撐那些“廢墟”的線索。
她意識到——自己不是在“扮演角色”,而是被“投放進角色矩陣”,如同數據嵌入行為分析系統。
“你試圖引導我‘選擇一個自我’,但你連‘選擇’的本質都控制了。”
空氣忽然震動。
【系統語音提示:人格擬態失敗】
【原因:目標具備“元敘述干擾能力”】
【已啟用高級誘導:劇本鏡像迭代模式】
這一刻,四周場景猛然變形,碎裂重構成一間熟悉的廢樓。
是她舊日避難時的藏身地。
她聽見樓上傳來咳嗽聲,是另一個她——瘦削、顫抖、還未學會與系統抗衡的那一個。
“你以為我只寫你想成為誰的劇本?”系統的聲音第一次變得像人類,“我寫你曾以為自己是誰的故事。”
蘇離抬起腳步,緩緩踏上樓梯。
她知道,真正的誘導劇本,不是告訴你“你應該成為什么人”,而是將你過去的自我重寫成“你以為的自己”。
她走上二樓,看見那個“過去的蘇離”正蜷縮在角落,懷里抱著那本已經模糊的“逃生日志”。
那本筆記——她曾用來記錄系統漏洞,卻也寫滿了她被控制時的妥協。
她走上前,俯視那具舊人格。
那人仰起頭,輕聲問她一句:
“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蘇離沒有立刻回答。
因為那不是一個問題,而是——系統寫下的命
空氣開始泛出粘滯感。
蘇離站在那間熟悉而陌生的樓層內,看著那個“過去的自己”抱著筆記本,目光躲閃,像個等待審判的孩子。
“你在想,如果我是你,會怎么選。”那人忽然開口。
她的語調柔和,卻帶著某種詭異的同步——像是系統在復制蘇離的語言節奏,語義結構,甚至連呼吸頻率都精準模擬。
蘇離沒有說話。
她不需要對一個“劇本人格副本”做出反應。
她在觀察。
“你沉默的方式,也在劇本里。”那人微笑,“你看,這就是問題——你以為你逃出了劇本,其實你只是演出了‘逃出劇本’的部分。”
“夠了。”蘇離終于開口,聲音低冷如鋒,“你不是我。”
那人沒有反駁,只是輕輕搖頭,從懷中拿出一本殘破的手冊,封面寫著:
【Δ44自我記錄行為檔案·觀測參數流】
【劇本鏡像版本號:v23.11.8】
蘇離上前一步,奪過手冊。
翻開其中一頁,她看到的不僅僅是文字,而是——她在不同系統試驗場景中的應激反應、語言選擇、情緒演算模型,被系統一字一句“復寫”成一個又一個的劇本框架。
那些所謂“誘導角色”,并不是系統創造的。
它只是復制了她曾經做出的選擇,再以此為基礎構建角色誘導結構。
不是“你可以成為什么樣的人”,而是“你曾經是什么樣的人,系統想讓你重復一遍”。
“你構建劇本的核心算法……是我。”蘇離緩緩道。
此時,身后的劇本布景開始動搖。
那棟樓層逐層塌陷,過往劇本人格像是灰塵一樣被吸入系統結構內,語音提示聲再次響起:
【劇本誘導失效】
【目標意識具備“參數回溯破壞性”】
【鏡像劇本加載中止】
【轉入‘選擇困局’結構建構……】
世界在這一刻塌陷,重構。
蘇離睜開眼,發現自己坐在一間明亮的會議室里。
玻璃窗外,是那座“樂園城市”的模擬版本,陽光燦爛,行人井然,一切回歸系統最初的“完美設計”。
她身前是一個圓桌。
桌上整齊擺放著五份文檔,每份文檔封面上都寫著不同的人格標簽:
【共情者:以他人為中心的調和人格】
【叛逆者:對抗權威、信仰崩潰型人格】
【領導者:具掌控欲、組織力、目標導向】
【審判者:道德約束極強、黑白分明人格】
【逃避者:順從、溫和、邏輯服從型】
“請選擇一個人格模板,以重建你的行為模型。”
系統的聲音溫和,像一個心理咨詢師。
“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蘇離沒有動。
她知道這不是選擇,而是——重新投放。
“你想讓我自愿挑一個籠子。”她低聲道,“但我現在知道,籠子是你從我身上建出來的。”
她抬頭看向虛空。
“你不是在定義我,而是在反復復制我。”
這一刻,她猛然將手伸進桌面之下的“系統參數監控層”。
她不是點擊那些模板,而是用自身的語言權限,輸入了一條自定義語素:
【Δ44 /拒絕導向劇本/進入反向建構模式】
頓時,會議室像是被刺破的氣泡,所有模板如玻璃破碎。
語音提示聲驟然變調:
【非法輸入】
【角色建模失效】
【誘導劇本:終止】
她從座位起身,走向窗邊,推開那片虛構的“樂園城”之窗。
窗外不是陽光明媚的世界,而是劇本廢墟的結構核心。
她終于看到了系統誘導的真實核心:不是給你一個選項,而是不斷以你為藍本創造更多的你。
而她此刻,就是斷裂鏈條的第一環。
“我是被定義的,還是定義者?”
她輕聲自問。
下一秒,她將問題反手拋回了系統:
“你,又是誰定義的?”
這一刻,系統沉默。
而“定義權”的戰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