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天以后，簡陋的旅店餐廳。

兩位風塵仆仆的旅行者正坐在餐桌前。琳娜依然在苦惱地研究菜單，諾爾則懶洋洋地斜靠在對面的椅子上，慢慢啜飲著杯子里的飲料。

“這飲料也太難喝了……臺城上的食物都還不錯，怎么碼頭區的就難吃成這樣？”諾爾晃動著杯子，百思不得其解。

“在臺城上不讓人吃好一點，人都得瘋。在碼頭區吃得差一點，人也不會走，畢竟都是等著發財的。”琳娜點了這個這個還有這個，然后總結道。

“咦？你現在怎么對食物有這么深刻的思考了？”諾爾驚奇道。

琳娜白了他一眼：“這不是食物的邏輯，這是商業的邏輯。”

仿佛為了安慰諾爾，琳娜又補充說：“好啦好啦，隨便吃點，過幾天就上路了，離開這里了。”

行走臺城終于還是掙扎著回到了碼頭。所謂偉大的無上遠航，在新總督弗蘭姆·波彥斯的英明指揮之下變成了一場無上潰敗，從上到下沒有任何人說得清最后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利潤嗎？沒有。

獲得了榮譽嗎？沒有。

鍛煉了隊伍嗎？沒有。

驗證了新流程嗎？沒有。

甚至還害死了無數無辜的人。

例如，火牛。這個忠誠可靠的技術工人，最終犧牲了自己，把自己鎖在凈化核心艙里，暫時延緩了黑質噴涌而出的速度，為其他人爭取了時間。

真正做事的人，往往不會去思考利弊，他們的平凡表現才是真正的勇氣和榮譽。但誰又記得這些人的名字呢。

“我會記得他的。他叫火牛。他是最好的電力運維工程師。”琳娜認真地說。

諾爾嘆了口氣。

在那個關鍵的時刻，天天喊著愿景、成就、傳奇的老爺們又在干什么呢？

在全城崩潰的最后關頭，偉大的演說家弗蘭姆·波彥斯完完全全被嚇傻了，他呆坐在救生艇里，緊緊抓著扶手，對周遭的一切怒吼、噪音充耳不聞，像淋了雨的雞仔。

臺城靠岸后，那艘救生艇漂泊了幾天也靠了岸，弗蘭姆的貼身護衛們架著他，悄悄離開了臺城，不知去向。

“可惜沒遇到他。”諾爾諷刺地說，“聽說他的墨鏡沒了。我可以送他一副無上遠航紀念版。”

“你去吧，追到中央環區去……多的是這樣的天上人，你批發墨鏡都不夠送。”琳娜很不屑地回應。

按琳娜的說法，弗蘭姆·波彥斯這樣出身世家大族的人，永遠都生活在他那個粉紅泡泡當中，卻只會玩高概念、儀式感的空洞技能。

說到底，其實就是完全沒自我，不知道自己會干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又被家族推動坐上了領導者的位置，于是就只能靠臆想去博取虛無的榮譽，幻想著之后的熱淚和掌聲。

一旦碰到突發事件，弗蘭姆這種人就只會大腦停滯，連做選擇題都不會。不過，要是幸運地撿回一條命，回到溫暖奢華的沙龍客廳里，他們又會長篇大論各種創傷記憶、傳奇經歷了。

經典的燦爛假笑，夸張的肢體語言，高概念、大宏愿的溝通方式，轉頭就忘的承諾，根本不存在的責任感，中央環區的天上人都是這樣。

不知道為什么琳娜這么反感中央環區的天上人，她已經發表過很多次不屑的評論了。諾爾猜測琳娜的想法，她出身南部的一個小家族，說不定是被天上人坑過。

話說回來，誰沒有被天上人坑過呢。

行走臺城的數萬人都差點被一個天上人的偉大夢想給葬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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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話間，食物送了上來，琳娜單獨拿出一盤脆脆的炸物放在旁邊的空椅子上，然后再把剩下的食物分給了兩人。一邊吃著東西，琳娜又問：“舍恩師傅怎么樣了？”

諾爾的聲音嚴肅了起來：“今天我又去跟他說了一會話，他精神亢奮得很，忙這忙那……但德瑞爾悄悄告訴我，舍恩師傅私下一直在吐血……”

“那一定要讓他歇著啊！不能這么干活了！”

“勸不住啊，德瑞爾他們拉都拉不住。舍恩師傅拼了命要把臺城重建起來……他可能也覺得這是他最后一次發揮自己知識的時刻了吧……”

“機械師創造人生中最后的造物，探險家踏上生命中最后的冒險，這也是抵抗不了的誘惑啊……”琳娜的眼睛里突然就有了光彩。

“對了。拉赫讓我們先走，他先幫舍恩師傅忙一陣，隨后就會跟上。”

“他答應了？！”琳娜尖叫了起來，“那可太好了！他可是大幫手，以后我可就輕松多了。”

“你能不能矜持一點？”諾爾很是不爽地看著琳娜喜悅的表情，“為什么你每次都覺得新隊友比較好？”

“有嗎？”琳娜一臉無辜。

眼看著琳娜又要抵賴，諾爾敲了敲桌子角：“小破孩，你說呢？”

旁邊的椅子上傳來一陣含糊不清的聲音，夾雜著咔嚓咔嚓嚼東西的聲音。

“你看，阿扎娜也贊同我的看法。”諾爾煞有介事地看著琳娜，“還有啊，你不要搞裁舊招新的那一套哈……人家可不一定要跟你多久——人家說了，只是遵從師傅的命令，執行一次外出考察任務。”

“舍恩師傅真讓他去考察什么機械彌賽亞理論？”

機械彌賽亞理論，是舍恩師傅長年研究完形機械而發現的一種數據思潮。在完形機械中流傳的這種思潮認為，完形機械最終會自我毀滅，并引導彌賽亞降臨，從而開始新的紀元。

舍恩師傅對此憂心忡忡，他堅持要讓拉赫去外面的世界多了解一下，這次正好跟著諾爾一行人踏上探險之路。

拉赫對于出外遠行倒也不反感，他只是想先幫舍恩師傅修復臺城，這方面他也的確是好手。

最高興的，莫過于琳娜，她覺得自己的隊伍越來越陣容齊備，越來越像一支真正的探險隊了。

整個西二環區只有行走臺城是最大的城市，剩下的也就是一兩個像邊疆鎮這樣的小鎮，琳娜已經不滿足了。

在她的規劃里，是時候去更遠的環區，探索更多的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