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漣漪·暗涌與心照
- 懸鈴木
- 眉有文化
- 8088字
- 2025-07-01 18:30:00
一夜無夢。
第二天醒來,陽光已經有些刺眼。林歲看著鏡中眼下淡淡的青影,熟練地開始“魔都颯姐”的晨間儀式:冷水撲臉,遮瑕膏掩蓋倦容,利落的職業套裝,一絲不茍的妝容。
當她踩著高跟鞋踏進公司大樓時,那個疲憊脆弱的林歲已被完美地封存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技術部林經理——冷靜、專業、無懈可擊。
上午的項目啟動會還算順利,科尚那邊的對接人態度專業,溝通高效。只是“周懸”這個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每一次被提及,都在她平靜的表象下激起一圈不易察覺的漣漪。她強迫自己專注在技術需求和項目規劃上。
午休時間,饑腸轆轆的林歲決定下樓買杯咖啡提神,順便解決午餐。
公司樓下的連鎖咖啡廳人不少,彌漫著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奶泡的甜膩氣息。她排在隊伍里,正低頭刷著手機處理工作群里的幾條消息。
“林經理!”一個清朗的男聲帶著笑意在旁邊響起。
林歲抬頭,是同部門新來的技術助理,叫趙宇。小伙子陽光開朗,業務能力不錯,最近在跟林歲手上的一個項目。
“你也來買咖啡?正好,我請你!感謝你昨天幫我理清那個文檔的思路。”趙宇笑容真誠,帶著點剛入職場的熱忱。
林歲本想拒絕,但看對方熱情,便笑了笑:“行啊,那我不客氣了,一杯生椰拿鐵,謝謝。”
“好嘞!”趙宇爽快應下,主動排到了前面,“沒想到你也會喜歡拿鐵呀,我以為你會更喜歡冰美式呢。”
兩人一邊排隊,一邊自然地聊起上午會議中的幾個技術點。林歲偶爾被他逗趣的比喻引得莞爾一笑,緊繃的神經在咖啡香和輕松的交談中稍稍放松。
他們沒注意到,咖啡廳靠窗的角落卡座里,一個身影已經靜坐了許久。
周懸提前了將近一小時到達林歲公司樓下。他拒絕了夏敏和張超在電話里熱情洋溢的“接風”提議,只說下午技術對接前會到。
鬼使神差地,他選了這家能看到寫字樓入口的咖啡廳,點了一杯黑咖,慢慢啜飲,目光時不時投向門口。
然后,他看到了她。
林歲穿著剪裁合體的煙灰色西裝套裙,襯得身形挺拔利落。她正和一個年輕俊朗的男生站在一起排隊。
男生側著頭對她說話,笑容燦爛,眼神明亮。林歲聽著,唇角微微上揚,眉眼間的疏離感在那一刻似乎淡去了不少,甚至露出了一個清淺卻真實的笑意。
男生似乎說了句什么,她笑著回應,氣氛融洽自然。
周懸握著咖啡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杯壁傳遞著咖啡的溫熱,卻壓不住心頭驟然升起的一絲涼意和……煩躁。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他有什么資格過問?他以什么身份……吃醋?
這個認知讓他胸口更加憋悶,一股無名火在冷靜的表象下悶燒。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目光卻又不受控制地飄了過去。
就在這時,林歲似乎感覺到什么,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咖啡廳的角落。
四目相對。
林歲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她眼中閃過一絲清晰的錯愕,隨即是掩飾不住的慌亂,甚至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撞到了身后的趙宇。
“林經理?”趙宇不明所以,扶了她一下,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到了窗邊那個存在感極強的男人。
周懸已經站起身,邁開長腿,徑直朝他們走了過來。深色的襯衫熨帖地勾勒出挺拔的身形,步伐沉穩,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氣場,瞬間將咖啡廳的喧囂隔離開來。
“周……周經理?”林歲穩住心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您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下午有對接,提前過來熟悉下環境。”周懸的目光平靜地落在林歲臉上,語氣聽不出波瀾,隨即自然地轉向她身邊的趙宇,微微頷首,“這位是?”
“哦,這是趙宇,我們技術部的同事。”林歲連忙介紹,“趙宇,這是科尚科技的周懸周經理,我們項目甲方負責人。”
“周經理您好!”趙宇立刻站直,禮貌地伸出手,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朝氣。
周懸伸出手與他短暫一握,目光卻依舊若有似無地停留在林歲身上。
“趙宇,你先回去準備一下吧。”林歲示意趙宇回去準備一下對接甲方。
趙宇也不疑有他,把剛到手的咖啡給林歲之后,就回去準備了。
林歲和周懸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周懸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像是閑聊般開口:“林經理業務繁忙,午休時間還要和同事討論工作?”
林歲疑惑地看著他,覺得周懸的態度怪怪的,但是說不上來嗎,只是下意識避開和周懸對視,看向窗外,抿了一口咖啡,說道:“周經理說笑了,只是碰巧遇到閑聊兩句而已。”
周懸盯著她看向窗外的側臉,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看來林經理的桃花……一直都很旺。”
林歲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桃花給噎住了,差點被咖啡嗆著。
“我和他也只是普通同事,至于‘桃花就更別提了’”。
“是嗎?”周懸挑眉,那眼神仿佛洞悉一切,慢條斯理地開始“數”,“上次同學會,那個孫浩宇,高中隔壁班的體育委員,還有.......”他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事實。
林歲被他翻舊賬翻得又羞又惱,白皙的臉頰徹底染上一層薄紅,嗔怒的看向周懸,打斷他喋喋不休的“污蔑”:“周懸!你……你胡說什么呢。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孫浩宇就是嘴欠,高中那個……那封信我都沒拆就扔了!跟我有什么關系!”
“哦?”周懸拖長了調子,似乎覺得她氣鼓鼓的樣子很有趣,繼續火上澆油,“那初中呢?陳止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可從來沒單純過。”
“陳止?!”林歲這下是真的愣住了,隨即涌上一股荒謬感,聲音都不自覺地拔高了一點,“他怎么可能喜歡我?我們明明……”
她話到嘴邊,硬生生剎住車。一股荒謬感油然而生,猝不及防的想起初中的事情。
反唇相譏道:“周大班長您自己當年的桃花難道就少了?光是咱們班,多少女生給你遞過小紙條?就連……”她咬了咬下唇,帶著點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就連秋涵,不也對你……”
“噗嗤——”周懸沒等她說完,忽然低低地笑了出來。那笑聲短促,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愉悅和……釋然?
林歲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周懸收斂了笑意,但眼底的愉悅還未完全散去,他看著林歲,眼神里帶著一種“你果然誤會了”的了然。
聲音低沉而清晰:“林歲,張秋涵喜歡的,從頭到尾都是陳止那個傻小子。她每次跟我說話,眼睛瞟的都是陳止的方向。只是陳止看著機靈,感情上卻是個榆木腦袋,一直沒開竅罷了。秋涵那丫頭臉皮薄,只能用跟我‘套近乎’的方式去接近陳止。運動會送水那次,你只看到她‘不小心’把水拋給我,沒看到她塞給陳止時,耳朵根紅得能滴血?”
林歲徹底呆住了。塵封的記憶碎片被周懸的話瞬間點亮、重組。張秋涵塞水給陳止時強裝的“兇悍”,陳止被塞水時的錯愕和隨即綻開的痞笑,還有張秋涵那句氣急敗壞的“都怪你笨手笨腳”
……
原來,那瓶水,那場看似烏龍的事件,竟是少女笨拙心事的曲折表達?而自己……竟然誤會了這么多年?
一股巨大的窘迫和遲來的恍然席卷了她,臉頰燙得驚人,幾乎不敢看周懸的眼睛。
周懸看著她窘迫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更深,話鋒卻自然地一轉,仿佛剛才那個驚爆的“真相”只是個小插曲。
“話說起來,林歲,你還欠我點東西呢。”
“啊?欠你什么?”林歲還沉浸在“張秋涵喜歡陳止”的震撼余波里,茫然地抬頭。
“初中的運動會。”周懸提醒道,聲音里帶著點促狹,“跳遠比賽前,是誰跟我打賭,說我贏了就請我喝學校小賣部最貴的果汁?結果某人,看到張秋涵給我遞了瓶水,就自己喝礦泉水,看到我也躲得遠遠的。”
他刻意強調了“秋涵給我遞了瓶水”,目光灼灼地看著林歲。
林歲的心像是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酸澀、窘迫、還有一絲被戳破少女心事的羞赧齊齊涌上心頭。
原來……他記得!這個認知讓她心跳驟然失序,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臉頰。
“我……我……”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辯解,只覺得在周懸那了然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更讓她心頭發沉的是,那點剛剛因“真相”而松動的情緒,又被冰冷的現實壓了下去——他現在,是有女朋友的人。
看著林歲驟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苦澀,不自覺的拿著咖啡杯的手微微用力攥緊。
周懸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突然地情緒的低落。雖然不清楚具體原因,但他不想再逼她。
他輕笑一聲,帶著點輕松的口吻,仿佛剛才的“討債”只是個玩笑:“算了,陳年舊賬。不知道林經理現在有時間嗎?正好聊聊下午技術對接的細節?”
周懸公事公辦的語氣把林歲拉回現實。
是啊,現在他們只是甲乙方的關系。
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咖啡的香氣氤氳著,卻驅不散林歲心頭的陰霾。她低頭攪動著咖啡,拉花被攪成一團模糊的白色泡沫。
周懸看著她低垂的側臉,長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帶著一種脆弱的疲憊感,與剛才在趙宇面前展露的輕松判若兩人。他心中某個角落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項目啟動挺順利的,你們團隊效率很高。”周懸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語氣平和。
“應該的。”林歲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專業平穩,“后續我們會嚴格按照計劃推進。”
話題圍繞著項目細節展開,兩人都是各自領域的精英,交流起來流暢而高效。只是在這份專業的外殼下,涌動著只有彼此才能感知的暗流。
周懸的目光偶爾會落在她攪動咖啡的指尖,或是她說話時微微抿起的唇線。林歲則極力避免與他對視,視線大多停留在咖啡杯或桌面的光影上。
時間在咖啡香和略顯刻板的交談中流逝。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上去?”周懸看了看腕表。
“好。”林歲起身。
兩人剛走出電梯,夏敏就像裝了雷達一樣,踩著高跟鞋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聲音熱情得能融化冰川:“哎呀!周經理!您提前到了怎么也不說一聲!我們好下去接您呀!歡迎歡迎!我是銷售部的夏敏,這次項目能跟科尚合作,真是太榮幸了!”她一邊說,一邊主動伸出手。
“夏經理客氣了。”周懸禮貌性地與她握了握手,態度疏離而客氣。
幾乎同時,張超也聞風而至,臉上堆著同樣熱情卻略顯刻意的笑容,硬是擠到了夏敏前面:“周經理!久仰大名!我是銷售部的張超!您能親自來我們公司指導,蓬蓽生輝啊!中午休息好了嗎.......”
“周經理主要是來和我們技術部做初步對接的。”林歲適時開口,聲音平靜地打斷了張超的殷勤。
周懸微微點頭,語氣不容置疑:“林經理說得對。技術細節是項目基礎,我先和林經理團隊溝通。商務事宜,我的助理會負責對接各位。”
他目光淡淡掃過夏敏和張超,帶著一種上位者天然的威壓。
夏敏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復,連連點頭:“明白明白!技術優先!周經理您忙!”她暗暗瞪了張超一眼。
張超碰了個軟釘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但仍不死心,搓著手笑道:“那……周經理,工作再忙也得吃飯不是?晚上我在‘御膳坊’定個位置,林經理也一起,就當給周經理接風洗塵……”
“抱歉,晚上我有安排了。”林歲拒絕得干脆利落,看都沒看張超。
“謝謝好意,心領了。”周懸也直接婉拒,語氣平淡卻毫無轉圜余地,“工作餐就不必了。”
張超和夏敏面面相覷,一時語塞,只能眼睜睜看著周懸在林歲的引導下,走進了技術部的會議室。
技術對接持續了近三個小時。周懸專業、嚴謹,提出的問題一針見血。林歲也全神貫注,展現出不俗的專業素養。兩人在技術層面碰撞出不少火花,氣氛是純粹的、高效的職場交流。夏敏和張超中途試圖找借口進來“關心”一下,都被林歲以“技術討論中,勿擾”為由擋在了門外。
終于,會議結束。林歲送周懸下樓。
走到一樓大廳,夜幕已完全降臨,城市的燈火璀璨如星河。晚風吹來,帶著一絲涼意。
“也到下班點了,我送你?”周懸忽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顯得格外清晰。他指了指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林歲愣了一下,下意識想拒絕:“不用麻煩了,我是要去……”
“順路。”周懸打斷她,語氣自然,“或者,你想去的地方,我應該都順路。”他深邃的眼眸看著她,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溫和。
拒絕的話卡在喉嚨里,林歲看著他那雙在夜色燈光下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點了頭:“……謝謝。”
林歲回去拿上了自己的東西,打卡下樓。
林歲告知周懸目的地后,車子緩緩地開上了路。
車內空間密閉,流淌著低緩的鋼琴曲。皮革和車載香薰混合成一種干凈清冽的氣息。
林歲坐在副駕駛,系好安全帶,身體微微緊繃,目光投向窗外飛速掠過的流光溢彩。兩人一時無話,只有音樂在流淌。
沉默在狹小的空間里發酵,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張力。
“那個趙宇……”周懸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語氣聽起來像是隨意閑聊,“人挺精神,工作能力也不錯?”
林歲轉過頭看他,他側臉的線條在儀表盤微弱的光線下顯得冷峻而專注。
“嗯,新人,挺有潛力的。”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
又是一陣沉默。車子駛過繁華的商業區,霓虹的光芒透過車窗,在兩人臉上明明滅滅地變幻。
“林歲。”周懸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他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她臉上,“你剛才在咖啡廳……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說?”他指的是她欲言又止、眼神黯淡的那一刻。
被他直接點破,林歲的心瞬間揪緊。那些被她強行壓下的酸澀和絕望感再次翻涌上來。她攥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尖微微發白。車內昏暗的光線給了她一絲勇氣。
“沒什么。”她垂下眼睫,聲音有些發澀,“只是……只是覺得,周經理你事業有成,又有那么優秀的女朋友……挺好的。”
“我那些……陳年舊事,說出來也是徒增笑柄罷了。”
周懸握著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車子正好遇到紅燈,穩穩停下。
他猛地轉過頭,目光如同實質般緊緊鎖住林歲,帶著毫不掩飾的驚愕和一絲……急切:“女朋友?”
林歲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和灼灼的目光嚇了一跳,愕然抬頭:“李銘……他說你朋友圈發了和科尚科技市場總監的合影……你們看起來很親密……”
“李銘?”周懸的眉頭緊緊擰起,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臉上露出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甚至帶著點無奈的氣惱,“他說的那張照片是我表姐!”
“表……表姐?”林歲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一股巨大的、難以置信的沖擊讓她幾乎眩暈。
表姐?不是女朋友?
“對!親表姐!”周懸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絲被冤枉的委屈,“她剛從國外調任回來,那天家族聚會,她非要拉著我合影發朋友圈,還特意屏蔽了長輩,說顯得她年輕!李銘看到的……就是那張!”他頓了頓,看著林歲徹底呆滯的表情,眼神變得深邃而復雜,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探尋,“所以……你一直以為我有女朋友?就因為那張照片?”
“同學會的時候……你也沒否認……”林歲的聲音低如蚊吶,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委屈和控訴。巨大的信息沖擊讓她思緒混亂,仿佛在迷霧中看到一絲光亮,卻又不敢確信。
周懸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在狹小的空間里格外清晰。“同學會那種場合,大家起哄八卦,走個過場罷了。我不想私生活成為談資,更不想……”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沉沉地落在林歲臉上,帶著一種坦誠的、不容錯辯的認真,“更不想讓無關緊要的誤會,影響更重要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聲音低沉而清晰地補充道:“林歲,我不想你誤會。我確實曾經有過一段感情。對方……就是李銘提到的,科尚的市場總監。”
一股尖銳的刺痛感毫無預兆地刺穿了剛剛升起的、名為“表姐”的狂喜泡沫。
原來……是真的。他確實和那位光芒四射的總監在一起過。那個被她視為假想敵的精英美女,并非空穴來風,而是真實存在過的前任。這個認知像一根冰冷的針,扎進了她剛剛解凍的心湖。
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漫過腳踝。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們并肩而立、登對般配的畫面。一股難以言喻的自卑和酸澀再次悄然滋生,讓她幾乎想蜷縮起來。
“但那是過去式了。我們分手已經很久了。”他特意加重了“曾經”和“分手很久”這幾個字,目光坦蕩地迎視著林歲驟然睜大的眼睛。
“分手……了?”林歲下意識地重復著,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猛地一縮,隨即又劇烈地跳動起來。
幾個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另一圈截然不同的漣漪。
分手了。
很久了。
這兩個詞,帶著一種奇異的、宣告終結的力量,反復在她腦海中回響。那根冰冷的針帶來的刺痛感,被一種巨大的、難以置信的釋然感迅速覆蓋、融化。
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得知“曾經在一起”的刺痛失落,與確認“早已分手”的巨大釋然與狂喜——在她心中激烈地碰撞、交織、翻騰.
她的表情一時間甚至有些空白,眼神復雜地變幻著,從震驚、刺痛到難以置信,再到一種幾乎要沖破眼眶的明亮光彩。她微微張著嘴,似乎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只能怔怔地望著周懸,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周懸看著她臉上瞬息萬變的復雜神色,他唇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帶著了然和不易察覺寵溺的弧度,語氣故意帶上了一絲揶揄,試圖緩和這過于濃烈的氣氛:
“怎么?林經理這副表情,難不成是覺得我‘有過前任’這點,就認定我是個不值得合作的渣男了?”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點玩笑的意味,目光卻專注地鎖住她,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林歲被他這帶著調侃的問題拉回了神智,臉頰“騰”地一下紅透了,像熟透的番茄。她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聲音細若蚊蠅,帶著顯而易見的慌亂:“不…然不是!誰還沒有個前任……”她感覺自己的耳朵尖都在發燙。
周懸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在密閉的車廂里顯得格外磁性,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和難以言喻的溫柔。
“林歲……”他輕聲喚她的名字,聲音溫柔得像羽毛拂過心尖。車內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粘稠而溫熱,鋼琴曲的旋律似乎也慢了下來,每一個音符都敲在鼓動的心跳上。他伸出手,不是去碰她,而是輕輕探向她身側的安全帶扣,仿佛只是想確認一下是否系牢。
微涼的指尖不經意地擦過她放在腿上的手背,帶起一陣細微卻清晰的電流。
林歲猛地一顫,像受驚的小鹿般縮回了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鼓,幾乎要破膛而出。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死死盯著前方跳轉成綠色的信號燈,聲音細若蚊吶,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綠燈了。”
周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帶著千言萬語,最終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收回了手,重新啟動車子。
車廂內再次陷入沉默,但這一次的沉默,卻充滿了某種心照不宣的、曖昧而滾燙的氣息。溫度在無聲中悄然攀升,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帶著灼人的熱度。
林歲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如雷的心跳,也能感覺到旁邊那人身上散發出的、同樣不平靜的氣息。車窗外的流光溢彩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車子最終停在林歲和朋友約好的地方。。
“到了。”周懸的聲音有些微啞。
“謝謝。”林歲解開安全帶,指尖還有些發顫。
她推開車門,夜風涌進來,吹散了車內的燥熱,卻吹不散她臉上的紅暈和心頭的悸動。
“林歲。”周懸叫住她。
她扶著車門,回頭看他。路燈的光暈勾勒出他俊朗的輪廓,他的眼神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深邃明亮。
“陳止,他下周末要來魔都出差。”
林歲腦海中閃過那個丹鳳眼、愛起哄的少年身影。
“他下周末要來魔都出差。”周懸看著她,語氣自然,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想約老同學一起吃個飯。怎么樣,一起?”
“……好。”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晰地回答,“時間地點確定了告訴我。”
“嗯。”周懸唇角彎起一個明顯的弧度,眼神溫柔,“路上小心。”
“你也是。”林歲關上車門,站在路邊,看著他的車匯入夜色中的車流,尾燈閃爍,漸漸消失在視線盡頭。
直到車子完全看不見,她才緩緩轉身。腳步有些輕飄飄的,像是踩在云端。晚風拂過滾燙的臉頰,卻絲毫帶不走心頭的悸動。
是夜。
林歲回到家。
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巨大的隕石,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無法平息。那些被她塵封的、壓抑的、以為早已無望的情感,如同解凍的春潮,洶涌地奔流著,沖刷著每一個角落。
周懸那句“誰告訴你我有女朋友?”和他無奈又委屈的表情,反復在腦海中回放。
巨大的驚喜、遲來的釋然、還有那在車內無聲蔓延的滾燙曖昧,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她緊緊包裹。
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林歲輾轉反側,毫無睡意。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銀白的光痕。她閉上眼,試圖清空紛亂的思緒。
意識漸漸模糊。
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F市三中的校園。不再是初中的教室,而是高二那棟熟悉的、刷著綠漆的教學樓走廊。午后的陽光帶著點燥熱,空氣里飄著粉筆灰的味道。
她正抱著一摞剛收上來的作業本,低頭匆匆走著,要去老師辦公室。走廊里人來人往,有些擁擠。
突然,一只溫熱的手掌,帶著熟悉的、不容忽視的存在感,輕輕地、帶著點安撫意味地,拍了一下她的頭頂。
動作很輕,甚至帶著點親昵的隨意。
林歲猛地停住腳步,愕然抬頭——
夢,戛然而止。
林歲在黑暗中倏然睜開眼,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仿佛要掙脫束縛。月光依舊靜靜地灑在地板上。她抬手,指尖輕輕碰觸著自己的發頂,那里仿佛還殘留著夢中那一下輕拍的、溫熱的觸感。
高二……分班后……漸行漸遠的時光里……那個拍頭的動作,代表著什么?
寂靜的房間里,只有她急促而清晰的心跳聲,在訴說著那場戛然而止的夢境帶來的、更加洶涌難平的悸動與未解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