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晨霧帶著血腥味。
蘇瓷將碎璃鑒浸入溪水中,鏡面的血污在水流里暈開,像一朵綻放的墨蓮。倒影里的根須網絡正在劇烈搏動,昆侖方向的星辰越來越亮,而連接它的主脈絡,竟一路延伸至東南方向的洛陽城——那座曾見證碎璃盟成立的古都,此刻正被一層肉眼難辨的煞氣籠罩。
“洛陽的地下有巨型靈脈。”斷肋骨的農夫蹲在溪邊磨刀,他的斷矛上纏著新的布條,是用南天門衛兵的衣角撕的,“前朝的龍脈就埋在那里,聽說地底下的宮殿能直通黃泉?!彼牡豆庠诔快F中閃爍,映出眼底的警惕,“但那里現在是天庭的‘東都行在’,托塔李天王的副將帶著五千天兵守著,比青州的防御密三倍?!?
碎璃鑒突然從水中跳起,鏡面死死對準洛陽的方向,邊緣的琉璃紋路發出刺耳的嗡鳴。蘇瓷的識海像被重錘擊中,無數根須在洛陽城的地下盤根錯節,煞氣順著龍脈的走向蔓延,將整座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養魂皿”——那些看似繁華的市井,那些往來的商旅,其實都是被根須緩慢吸食生機的獵物。
“不是普通節點?!碧K瓷的指尖撫過鏡面,那里的根須網絡呈現出詭異的螺旋狀,與大伯星盤上標注的“紫微垣”中心完全吻合,“是總樞紐的‘副核’,負責給昆侖的主核輸送靈力?!彼肫鹆麸L臨終前的話,總樞紐的吸靈核需要三個副核支撐,驚蟄前若不能摧毀至少一個,主核的防御就無法突破。
老婦人拄著拐杖走到溪邊,她的瞎眼對著洛陽的方向,渾濁的瞳孔微微顫抖:“那里……有我家老頭子的氣息?!彼恼煞蛟锹尻柟俑G的窯工,十年前被天兵抓走,從此杳無音信,“他的魂……被困在地下……”
蘇瓷的心猛地一沉。碎璃鑒的光芒穿透晨霧,映出洛陽地底下的景象——無數具白骨被根須纏繞成繭,每具白骨的胸腔里,都嵌著一顆暗淡的魂珠,其中一顆魂珠上的窯工印記,與老婦人腰間的玉佩一模一樣。
“必須去洛陽?!碧K瓷將碎璃鑒揣進懷里,溪水在她起身時突然倒流,溪邊的水草紛紛朝著洛陽的方向倒伏,“副核的根須與龍脈相連,只要用星火琉璃陣引爆靈脈,就能暫時切斷它對主核的供給?!?
南天門的衛兵突然按住腰間的兵器:“蘇姑娘,不可!”他的甲胄下露出半塊令牌,上面刻著“天樞”二字,“我從父親那里偷看過天庭的密檔,洛陽的根須核心藏在‘紫微宮’的地脈眼上,那里布著‘周天星斗陣’,陣眼就是歷代洛陽城的城隍爺神像,都是用鎮魂鐵熔鑄的,凡人靠近即會被吸成干尸?!?
“城隍爺神像……”天工閣幸存的學徒突然開口,他的腿還沒好利索,拄著根樹枝站起來,“我師父秦硯說過,洛陽的城隍爺是‘碎星之戰’時的降仙,當年幫匠神藏過一塊星砂母石,說不定……”
“說不定神像里有破陣的關鍵。”蘇瓷接過他的話,碎璃鑒的光芒在掌心流轉,與學徒的話產生共鳴,“秦硯的機關術里,有能暫時屏蔽鎮魂鐵煞氣的‘隱靈符’,用星砂混合凡人的血就能畫——我們有南天門的星砂,有碎璃盟的血,足夠畫出突破陣眼的符紙?!?
密林深處突然傳來翅膀撲棱的聲音。少年信差的鴿子飛回來了,腿上的信管里塞著一張揉皺的紙,是哪吒的筆跡:“洛陽守軍近日頻繁調動,似在轉移某物,城中根須煞氣濃度驟增,恐有異變。”
“是在加固副核。”蘇瓷將信紙捏成碎片,“他們怕我們盯上洛陽,想在驚蟄前完成最后的防御?!彼哪抗鈷哌^密林里的幸存者,那些斷胳膊斷腿的農夫,那些帶著傷的衛兵,那個瞎眼的老婦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決絕,“我們分三路走?!?
“我帶一隊從正面混入洛陽。”斷肋骨的農夫將斷矛扛在肩上,矛尖的寒光映出他的傷疤,“扮成送炭的商販,炭車里藏星砂和符紙,我熟悉洛陽的街道,能摸到紫微宮的后門?!?
“我帶老神仙們走水路?!蹦咸扉T衛兵的隊長突然開口,他的甲胄下藏著一張洛陽水道圖,“洛水的支流能通到紫微宮的護城河,我們可以從水下的排水口進去,那里的防御最薄弱?!?
蘇瓷的目光落在老婦人身上:“婆婆,您跟衛兵隊走,您的丈夫……我們會把他的魂珠帶出來?!?
老婦人突然用拐杖重重頓地,杖頭的銅箍在地上砸出個小坑:“我不跟他們走。”她摸索著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里面是半塊燒得焦黑的窯磚,“這是我家老頭子當年燒的第一塊官窯磚,能引動紫微宮地底下的窯火。我跟蘇姑娘走,從密道進去——當年官窯的窯工們挖了條逃生道,能通到地脈眼附近?!?
蘇瓷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她看著老婦人顫抖的手,看著那塊帶著煙火氣的窯磚,突然明白碎璃盟的力量從來不是來自神器或仙術,而是這些看似平凡的人——他們或許沒有靈力,或許手無寸鐵,卻有著比星辰更堅定的執念,比鎮魂鐵更堅硬的骨頭。
出發前,老婦人將窯磚塞進蘇瓷手里。磚面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與碎璃鑒的光芒交織在一起,在她的識海里勾勒出紫微宮地底下的景象:根須核心像一顆巨大的黑色心臟,每一次搏動都讓洛陽城的地面微微震顫,而它的周圍,分布著七個用城隍爺神像組成的陣眼,鎮魂鐵的煞氣在陣眼間流轉,形成密不透風的屏障。
“記住,窯火要在第七個陣眼亮起時點燃?!崩蠇D人的瞎眼對著洛陽的方向,嘴角帶著一絲釋然的笑,“我家老頭子說過,地脈眼里的火,是凡界最后的骨氣,燒起來,連神仙都擋不住?!?
三隊人馬在晨霧中分別出發。蘇瓷看著斷肋骨的農夫帶著商販隊消失在官道盡頭,看著衛兵隊長的船隊順著洛水支流遠去,最后將目光落在老婦人身上。她的拐杖在地上劃出淡淡的痕跡,那是官窯密道的路線,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堅定,像在丈量生與死的距離。
碎璃鑒在蘇瓷掌心發燙,鏡面映出的根須核心越來越清晰。洛陽城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城墻的磚縫里滲出淡淡的黑氣,城門處的天兵正在盤查過往行人,他們的長矛上纏著根須,矛尖滴落的毒液在石板上腐蝕出細小的孔洞。
“快到了?!崩蠇D人的聲音帶著喘息,她的體力已經快到極限,卻依舊緊緊攥著拐杖,“過了前面的土地廟,就是密道入口?!?
蘇瓷扶著她拐進土地廟的側門,那里的神像早已被推倒,只留下個空蕩蕩的神龕。老婦人用拐杖在神龕后的地面上敲了三下,一塊青石板突然翹起,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里面傳來根須蠕動的聲響。
“下去吧?!崩蠇D人將窯磚塞進蘇瓷手里,自己卻拄著拐杖擋在洞口,“我在上面放風,你們得手后,就用窯火點燃洞口的柴草,我會把天兵引過來。”
蘇瓷的喉嚨哽住了:“您……”
“傻孩子。”老婦人的瞎眼對著她,像在端詳多年未見的女兒,“我家老頭子等了我十年,我該去陪他了?!彼蝗惶岣呗曇簦照戎刂卦以诘厣希八榱说牡苄謧?!跟我沖!把天兵引開!”
蘇瓷鉆進密道的瞬間,聽到了老婦人的慘叫聲,聽到了天兵的怒吼,聽到了柴草燃燒的噼啪聲。她沒有回頭,攥緊窯磚在黑暗中奔跑,碎璃鑒的光芒劈開根須的阻攔,鏡面映出地脈眼的方向——那里的黑色心臟正在加速搏動,像在迎接它的終結者。
密道盡頭的光越來越亮,那是根須核心散發的煞氣之光。蘇瓷能感覺到周圍的靈脈在共鳴,老婦人的窯磚在掌心發燙,與碎璃鑒的光芒形成完美的共振。
她知道,洛陽的根須副核,就是碎璃盟撕開天庭防線的第一道口子。無論前面有多少天兵,多少鎮魂鐵陣眼,她都必須走下去——為了老婦人,為了所有被困在地下的魂魄,為了碎璃盟那永不熄滅的火種。
地脈眼的震動越來越劇烈,根須核心的搏動聲像戰鼓,在密道里回蕩,催促著她,也考驗著她。決戰的序幕,正在洛陽城的地下,悄然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