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地火灶的余燼還在冒煙,將天空染成灰蒙蒙的一片。
蘇瓷跪在柳若風殘存的拐杖前,掌心的碎璃鑒映出滿地的狼藉——投石機的齒輪間嵌著半只斷手,灶膛里的星砂混著骨灰凝結成黑色的硬塊,那些原本刻著破煞紋的鐵器,此刻都成了刺穿同伴身體的兇器。幸存的碎璃盟成員不足百人,每個人身上都帶著至少三處傷,有人斷了胳膊,有人瞎了眼睛,最年輕的那個天工閣學徒,正用燒得焦黑的手指,一點點摳著嵌進腿里的鎮魂鐵碎片。
“蘇姑娘,”一個斷了肋骨的農夫捂著胸口爬過來,他的指甲縫里全是血泥,“西邊的斥候回來報,天兵在三十里外的黑風口布了陣,看旗號……是鎖魂大陣。”
蘇瓷的心臟像被冰錐刺穿。鎖魂大陣,當年用來鎮壓匠神的終極陣法,以十萬生魂為引,能禁錮一切靈力,連仙魂都無法逃脫。托塔李天王沒有撤退,他只是在等,等他們這群殘兵耗盡最后一絲力氣,然后一網打盡。
碎璃鑒突然劇烈震顫,鏡面映出黑風口的景象——那里的根須網絡已經完全活化,煞氣凝成的黑色霧氣中,隱約能看到無數扭曲的人影,那是被當作陣眼的凡界百姓,他們的魂魄被根須纏繞,發出無聲的哀嚎。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蘇瓷猛地站起身,碎璃鑒的光芒在她周身流轉,將那些絕望的目光一一照亮,“青州守不住了,我們必須轉移。”
“轉移?”斷肋骨的農夫慘笑一聲,指節狠狠砸在地上,“往哪轉移?凡界到處都是天兵的眼線,我們就是喪家之犬!”他的妻子和孩子都死在剛才的圍剿中,尸體還掛在地火灶的橫梁上,像兩串破敗的燈籠。
“往昆侖。”蘇瓷的聲音異常堅定,碎璃鑒轉向西北方向,那里的根須網絡雖然密集,卻有一處天然的溶洞群,是她之前繪制節點圖時發現的,“總樞紐的吸靈核在驚蟄前會進入虛弱期,我們可以在那里布下最終的星火琉璃陣。”
“最終?”天工閣學徒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的腿已經腫成了紫黑色,“我們還有能戰斗的人嗎?趙猛大哥死了,柳老神仙沒了,連地火灶都……”
蘇瓷的目光落在學徒腿上的鎮魂鐵碎片上。那碎片正在緩慢侵蝕他的血肉,邊緣已經泛出黑色的煞氣。她蹲下身,心光之力順著指尖涌入,碎片周圍的皮肉立刻泛起金色的光暈,煞氣像遇到陽光的冰雪般消融。
“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是能戰斗的人。”蘇瓷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穿透絕望的力量,“趙猛用獨臂推開投石機時,不是為了讓我們認輸;柳老神仙燃燒仙魂時,不是為了讓我們放棄。”她將碎璃鑒舉過頭頂,鏡面反射的光芒在廢墟上投下無數細碎的光點,像撒落的星砂,“這些光點,是犧牲弟兄們的眼睛,他們在看著我們——看著我們能不能把碎璃盟的火種,傳到昆侖。”
斷肋骨的農夫突然用額頭撞向地面,咚咚的悶響在廢墟上回蕩:“蘇姑娘,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說喪氣話!”他掙扎著站起來,撿起地上的斷矛,“黑風口的鎖魂陣怕地火,我帶幾個弟兄從側翼引地火過去,你們趁機突圍!”
“不行!”蘇瓷抓住他的手腕,心光之力在兩人之間流轉,“側翼的根須煞氣最濃,你們去就是送死。”她指向地火灶后方的一條隱蔽通道,那是老石當年為了防止窯火失控挖的逃生路,“從這里走,能通到青州城外的亂葬崗,那里的怨氣能暫時屏蔽我們的氣息。”
突圍開始在暮色中進行。
蘇瓷走在最前面,碎璃鑒的白光劈開通道里的煞氣,那些從巖壁滲出的根須在金光中紛紛退縮。斷肋骨的農夫和天工閣學徒斷后,他們用僅剩的破陣火藥炸開通道入口,將追來的天兵暫時擋在外面。
通道里彌漫著腐臭的氣息,腳下的淤泥沒到腳踝,每一步都像踩在死人的骨頭上。蘇瓷能聽到身后傳來壓抑的啜泣聲,那是幸存的女眷在哭她們死去的丈夫和孩子;能感覺到有人在悄悄掉隊,不是因為累,是因為絕望——一個瞎眼的老婦人拄著拐杖,突然停在原地,喃喃自語:“我不走了,我要等我家老頭子……”
“婆婆,”蘇瓷走回去扶住她,心光之力在她掌心化作一只溫暖的光球,“前面有干凈的水,有能治病的草藥,還有……像您家老頭子一樣勇敢的人在等著我們。”她沒有說瞎話,昆侖的溶洞里確實有天然的溫泉,能緩解鎮魂鐵的煞氣,那是柳若風生前告訴她的。
老婦人的手在光球上輕輕撫摸,渾濁的眼睛里流下兩行清淚:“好孩子……你跟我家丫頭一樣大……”
通道的盡頭傳來鎖鏈的聲響。蘇瓷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碎璃鑒的白光猛地射向出口——三個玄清觀的叛徒正舉著長矛守在那里,他們的盔甲上還沾著碎璃盟成員的腦漿,臉上帶著殘忍的笑。
“抓住蘇瓷,玉帝重重有賞!”
天工閣學徒突然撲了上去,他的腿還在流血,卻像頭受傷的野獸,死死咬住一個叛徒的喉嚨。另一個叛徒的長矛刺穿了他的后背,他卻笑著吐出滿嘴的血沫:“我師父……秦硯……就是這樣殺你們的……”
蘇瓷的碎璃鑒射出三道金光,將剩下的兩個叛徒釘在巖壁上。她沖到學徒身邊時,他的眼睛已經失去了光澤,嘴角卻還保持著笑的模樣,手里攥著半塊星砂,像是要把它交給什么人。
“走!”蘇瓷將學徒的尸體輕輕放下,聲音帶著顫抖,卻不容置疑。
亂葬崗的月光慘白如紙。墳包間的根須像毒蛇般游走,煞氣凝成的鬼火在半空飄蕩。碎璃盟的成員們屏住呼吸,踩著白骨小心翼翼地穿行,稍有不慎就會驚動那些被煞氣浸染的尸骸。
突然,最前面的斷肋骨農夫停了下來,他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西方——黑風口的方向,那里亮起一片刺目的紅光,鎖魂大陣開始運轉了,無數條紅色的光帶從陣中射出,像一張巨大的網,朝著青州的方向收縮。
“他們要毀了這里……”老婦人的聲音帶著恐懼。
蘇瓷的碎璃鑒突然映出陣中的景象:托塔李天王的寶塔懸在陣眼中央,塔底的鎖仙鏈正瘋狂吸食那些凡界百姓的魂魄,每吸食一個,紅光就亮一分,根須網絡就活躍一分——玉帝不僅要消滅碎璃盟,還要用整個青州的生機,來強化根須的力量!
“加快速度!”蘇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穿過亂葬崗,進入西邊的密林,那里有我們的人接應!”
密林里確實有接應的人——是哪吒悄悄派來的南天門衛兵,他們穿著凡界的衣服,帶著足夠半個月的干糧和傷藥。看到蘇瓷帶著殘兵沖進來,為首的衛兵突然單膝跪地:“末將護駕來遲,請蘇姑娘責罰!”
蘇瓷的心臟猛地一顫。她看著這些衛兵,他們的盔甲下還藏著天庭的制式兵器,卻愿意冒著被處死的風險來幫助一群“叛逆”。碎璃鑒的光芒在他們身上掃過,映出他們胸口的碎璃盟標記——那是用針一點點刺上去的,還泛著新鮮的血珠。
“起來吧。”蘇瓷的聲音帶著釋然,“我們不是在逃亡,是在轉移。”
夜色漸深,密林里的篝火次第亮起。蘇瓷坐在一棵老槐樹下,看著那些互相包扎傷口的幸存者,看著老婦人給年輕衛兵喂水,看著斷肋骨的農夫在地上畫著什么——走近了才發現,他在畫地火灶的樣子,一筆一劃,格外認真。
碎璃鑒懸浮在她面前,鏡面映出的根須網絡中,青州的節點已經徹底被紅光吞噬,但昆侖的方向,卻有一顆微弱的星辰正在亮起——那是他們新的希望。
蘇瓷握緊碎璃鑒,心光之力在掌心緩緩流轉。據點失守了,但碎璃盟的火種還在;犧牲慘重,但反抗的意志沒有熄滅。從現在起,他們將化整為零,像地火灶里的火星,在天庭的眼皮底下游走、燃燒,直到驚蟄那天,在昆侖的冰原上,燃起足以燎原的大火。
她抬起頭,望著昆侖的方向,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沉重,只有堅定的火焰。戰略轉移不是結束,是新的開始。那些失去的,那些犧牲的,終將在他們的堅持中,開出勝利的花。
密林外,鎖魂大陣的紅光還在收縮,青州的土地在根須的侵蝕下發出痛苦的呻吟。但密林深處,碎璃盟的篝火卻像一顆顆頑強的星辰,在黑暗中閃爍,照亮了通往昆侖的道路,也照亮了所有反抗者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