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地火灶的煙囪倒了。

斷裂的陶管砸在灶房的石墻上，火星混著滾燙的煙灰噴涌而出，將半個天空染成橘紅色。蘇瓷趴在坍塌的灶臺后，碎璃鑒的碎片在掌心硌出深深的血痕，鏡面殘存的微光映出外面煉獄般的景象——

天兵的鎖仙鏈像巨蟒般纏上地火灶的主窯，鏈節上的根須正貪婪地吮吸著窯火的靈力，原本赤紅的火焰在煞氣侵蝕下變成詭異的紫黑色；趙猛的獨臂卡在投石機的齒輪里，半截身子已經被鎮魂鐵粉末燒成了焦炭，卻依舊保持著推杠桿的姿勢；少年信差的尸體掛在灶房的橫梁上，手里還攥著那面刻著破煞紋的盾牌，盾牌背面用鮮血寫著“碎璃”二字。

“蘇姑娘！東南角快守不住了！”一個渾身是火的農夫沖進來，他的皮膚在火焰中滋滋作響，手里卻死死抱著一袋星砂，“柳老神仙說……說要炸開那里的根須節點！”

蘇瓷的心臟猛地一縮。柳若風！那個一直默默支持碎璃盟的前仙人，此刻正被困在東南角的根須陣里。她掙扎著爬起來，碎璃鑒的碎片突然發出刺目的紅光，映出柳若風的身影——他的碧眼已經失去光澤，半截身子被根須纏繞，銀白色的長發被血粘在臉上，卻依舊用拐杖支撐著身體，杖頭的靈光正在快速黯淡。

“別過來！”柳若風的聲音穿透火焰的噼啪聲，帶著前所未有的威嚴，“這節點連著總樞紐的靈脈，只有用仙魂才能暫時切斷！”他的拐杖突然指向天空，杖頭炸開一團綠色的光霧，那些光霧在空中凝聚成無數細小的藤蔓，將撲來的天兵暫時纏住。

蘇瓷的識海像被重錘砸中。她認得那光霧——是柳若風的本命仙魂！前仙人燃燒殘魂引動的禁忌法術“枯榮術”，能在瞬間催生出吞噬一切的植物，卻也會讓施法者魂飛魄散，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不要！”蘇瓷嘶吼著沖向東南角，碎璃鑒的碎片在掌心爆發出最后的白光，將纏向她的鎖仙鏈彈開，“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我能鍛造出更強的破邪琉璃！我能……”

她的話被柳若風的笑聲打斷。那笑聲里帶著釋然，帶著欣慰，像長輩看著晚輩成長時的溫柔：“傻孩子……有些代價，總得有人付。”他的碧眼突然看向蘇瓷，眼神里的光芒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你以為河伯為什么甘愿被挑在矛尖？你以為天工閣的孩子們為什么死守最后一道機關？我們這些殘仙……早就該為凡界做點什么了。”

柳若風突然舉起拐杖，重重頓在地上。

地火灶的東南角突然爆出一片刺目的綠光。那些由仙魂凝聚的藤蔓瘋狂生長，瞬間將整個根須節點包裹成一個巨大的綠色繭房，繭房內部傳來根須凄厲的慘叫，煞氣像被戳破的膿包般噴涌而出，卻在接觸到綠光的瞬間化作白煙。

天兵們發出驚恐的尖叫，他們的鎖仙鏈在綠光中迅速腐朽，黑甲被藤蔓絞成碎片。但柳若風的身體也在快速變得透明，銀白色的長發化作飛絮，融入那些瘋狂生長的藤蔓中，最后只留下一句飄散在風中的低語：“心光……在于不滅……”

“柳老神仙——！”

蘇瓷撲到綠色繭房旁時，藤蔓已經開始枯萎。她的指尖觸到那些冰冷的藤蔓，突然感覺到一股溫暖的力量順著指尖涌入體內——那是柳若風殘存的仙魂之力，與她掌心的碎璃鑒碎片產生了劇烈的共鳴！

識海里的星辰圖譜突然炸開，大伯的“星火燎原”圖譜、秦風的機關術殘卷、柳若風的仙術秘籍……所有傳承在這一刻交織成一片璀璨的星河。蘇瓷能感覺到體內的“心光”正在瘋狂涌動，那些曾經讓她痛苦不堪的鎮魂鐵煞氣，此刻竟在星光中一點點消融，化作心光的養分！

“啊——！”

她發出痛苦而暢快的嘶吼。心光之力順著血脈奔涌，在體表形成一道金色的光繭，光繭所過之處，鎖仙鏈的煞氣像冰雪般消融，紫黑色的窯火重新燃起赤紅的光芒，連那些枯萎的藤蔓都抽出了嫩綠的新芽。

這是突破！在血與火的洗禮中，在無數犧牲者的托舉下，她的“心光”終于沖破了桎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度！

碎璃鑒的碎片突然自動拼合，鏡面映出的根須網絡中，無數個紅色的節點正在閃爍——那是柳若風用殘魂暫時切斷的靈脈連接點，像黑暗中亮起的路標，指引著他們繼續戰斗。

“殺出去！”蘇瓷的聲音帶著金光穿透火焰，“為柳老神仙報仇！為所有犧牲的弟兄報仇！”

她抓起地上的星砂，將心光之力注入其中，星砂瞬間化作無數鋒利的光刃，像秦硯機關鳥的翅膀，在她身邊盤旋飛舞。當她沖出地火灶時，光刃如暴雨般射向天兵陣列，鎖仙鏈的根須在光刃下紛紛斷裂，鎮魂鐵打造的戰盔被劈成兩半，露出里面天兵驚恐的臉。

殘存的碎璃盟成員們發出震天的怒吼。那些原本已經絕望的農夫、學徒、修士，在蘇瓷的心光映照下重新燃起斗志，他們撿起地上的武器，踩著同伴的尸體向前推進，地火灶的窯火在他們身后重新熊熊燃燒，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托塔李天王的寶塔在半空劇烈震動，紅光忽明忽暗。他看著那個沐浴在金光中的凡女，看著她身邊那些悍不畏死的反抗者，突然想起玉帝在凌霄寶殿的狂言：“凡人與螻蟻無異。”此刻他才明白，能撼動天庭根基的，從來不是什么神器秘法，而是這些凡人血脈里流淌的、寧死不屈的真意。

“撤！”托塔李天王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寶塔射出一道紅光護住殘余的天兵，“回稟玉帝，碎璃盟……需請鎖魂大陣鎮壓！”

天兵的陣列開始后退，鎖仙鏈像潮水般縮回戰船。蘇瓷沒有追擊，她站在地火灶的廢墟上，心光之力在周身緩緩流轉，將那些還在燃燒的火焰一一熄滅。碎璃鑒懸浮在她面前，鏡面映出的根須網絡中，青州的節點已經徹底熄滅，像一顆被點燃后又沉寂的星辰。

她走到柳若風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截焦黑的拐杖。蘇瓷將拐杖輕輕拾起，杖頭的靈光已經熄滅，卻依舊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暖意，像柳若風最后的目光。

“我們贏了……”一個幸存的天工閣學徒跪倒在地，淚水混著煙灰滾落，“我們守住了……”

蘇瓷的目光掃過滿地的尸體，掃過坍塌的地火灶，掃過天邊漸漸散去的烏云。這不是勝利，是用無數人的生命換來的喘息；這不是結束，是更殘酷戰斗的開始。但她的心中沒有恐懼，只有燃燒的心光，像地火灶里永不熄滅的火種，照亮著前行的道路。

她將柳若風的拐杖高高舉起，心光之力順著拐杖蔓延，在青州的天空中凝聚成一個巨大的碎璃盟標記。那標記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像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幟，宣告著反抗者的不屈，也預示著天庭的末日。

血火洗禮之后，新生已然到來。蘇瓷握緊手中的碎璃鑒，帶著殘存的戰友，朝著根須總樞紐的方向，邁出了堅定的步伐。前路依舊布滿荊棘，但她的“心光”，足以穿透一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