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光柱的邊緣開始凝結成實質的光晶，如同冰封的浪濤。那些光晶棱角鋒利，折射出刺目的七彩光芒，將瑤池的白玉地磚映照出斑駁的光影。蘇瓷就站在這片光晶與碎芒的中央，破爛的粗布裙擺被光流燙出焦黑的孔洞，裸露的腳踝上還沾著青州帶來的窯灰，那灰黑色的印記在七彩光線下格外顯眼。她的肋骨斷了至少三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玻璃摩擦般的劇痛，胸腔里仿佛有團火在燃燒，卻依舊挺直脊梁，那姿態比凌霄寶殿的玉柱更直，透著一股寧折不彎的倔強。
她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沫，指尖劃過一道灼熱的光痕。那血沫落在手背上，瞬間被光流蒸騰成一縷微紅的霧氣，而指尖的光痕卻久久不散，如同刻在皮膚上的印記。這動作極輕，卻像一柄重錘砸在瑤池死寂的水面上，讓周圍的仙神們心臟猛地一縮。
眾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他們看見她單薄的肩膀在光流中微微搖晃，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卻又奇跡般地穩住；看見她脖頸上被根須抽走生機留下的青紫色勒痕，那些勒痕縱橫交錯，像是戴過一副無形的枷鎖；看見她沾滿血污的手指間，正有細小的光粒簌簌墜落——那是她生命力的碎片，卻在觸地前化作了點點螢火，照亮了她腳下那片被冠冕碎渣覆蓋的白玉地磚，地磚上的龍紋圖案在螢火映照下，顯得格外猙獰。
這副殘破的軀殼里，究竟藏著怎樣的力量？竟能讓天道動搖，讓玉帝失態？赤腳大仙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三只腳趾的腳掌，那里的祥云已經徹底潰散，露出底下盤根錯節的黑色根須，那些根須正隨著蘇瓷的呼吸微微抽搐，像是在畏懼什么，又像是在掙扎。他龐大的身軀不自覺地向后縮了縮，眼神中滿是困惑與恐懼。
蘇瓷的目光，終于越過漫天飛舞的琉璃碎芒，落在了凌霄寶座上。
那道目光很冷。
不是寒冬臘月的冰雪之冷，而是淬火時投入寒潭的精鐵之冷，帶著淬盡雜質后的鋒利與決絕。它穿透了玉帝周身紊亂的金色光暈，光暈中黑色的斑點在這目光下劇烈翻騰；穿透了他冕旒上殘存的珍珠串，那些珍珠失去了往日的溫潤光澤，表面布滿了細密的裂紋；穿透了他強裝鎮定的威嚴表象，直直刺向那雙第一次露出驚惶的眼眸，將他眼底深處的慌亂看得一清二楚。
“是你。”蘇瓷開口，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碾過的琉璃碎片，帶著尖銳的質感，“當年在云錦織造坊，抽走織女最后一絲靈力的，是你。”
玉帝的眼瞼猛地一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晃動的陰影。他想怒斥，想否認，想祭出天雷將這放肆的凡女劈成飛灰，周身的金色光暈已經開始躁動，積蓄著毀天滅地的力量。但當他撞上那道冰冷的目光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那目光里沒有疑問，只有陳述，仿佛在宣讀一份早已寫好的判書，字字句句都敲在他的心上。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在星河間織出七彩云霞的女神。她也曾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質問他為何要將凡人生機化作仙神的養料。那時他只覺得可笑，揮手便廢了她的仙骨，將她打入輪回，任由她在凡間嘗盡疾苦。可此刻，這雙屬于凡人的眼睛里，竟跳動著與當年織女一模一樣的火焰，那火焰比當年更盛，仿佛要將整個天庭都焚燒殆盡。
“你怕了。”蘇瓷又說，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不是嘲諷，而是一種近乎悲憫的了然，“你怕這光柱，怕這真相，怕億萬凡人終會看清，你們所謂的不朽，不過是建立在他們枯骨之上的蜃景。”
隨著她的話語，七彩光柱突然發出一聲龍吟般的轟鳴！光流中浮現出更多清晰的畫面：青州蘇氏琉璃坊里，父親咳在賬簿上的血痕，那暗紅色的印記暈染了“收支”二字；洛陽城頭，流民啃食樹皮的枯槁手指，指甲縫里塞滿了泥土，嘴角還沾著木屑；江南水鄉，織婦被根須吸干生機后倒下的身影，她手中還攥著未織完的錦緞，上面繡著的鴛鴦已經失去了色彩……這些畫面如同無數把尖刀，刺向眾仙的靈臺，讓他們腦海中一陣劇痛，過往那些被忽略的凡人疾苦此刻清晰無比。
“放肆！”玉帝終于爆發出一聲怒吼。這一次不再是威嚴的呵斥，而是夾雜著驚恐的咆哮，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周身的光暈猛地炸開，金色與黑色的能量交織成猙獰的漩渦，將旁邊的鎏金香爐絞成了粉末，那些粉末在空中飄散，散發出嗆人的氣息。“區區凡女，也敢妄議天道！”
但他的怒吼在蘇瓷的目光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如同風中的殘燭，不堪一擊。
蘇瓷向前邁了一步。光晶在她腳下碎裂，發出清脆的聲響，那聲音在死寂的瑤池里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像踩在眾仙的心臟上，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一步步靠近凌霄寶座。
“天道？”她的目光掃過那些瑟瑟發抖的仙神，他們有的縮著脖子，有的低著頭，有的眼神躲閃；掃過正在枯萎的蟠桃仙樹，樹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黃掉落，露出光禿禿的枝椏；掃過瑤池水底不斷斷裂的根須，那些根須斷裂時會冒出淡紅色的氣泡，那是被掠奪的生機在消散；最終重新落回玉帝臉上，“以眾生血肉為食的，也配叫天道？”
這一次，玉帝沒有反駁。他只是死死盯著蘇瓷，眼神中充滿了震怒、恐懼和一絲難以置信。他看著她在七彩光柱中愈發清晰的身影，那身影明明如此渺小，如同滄海中的一粟，卻像一座正在崛起的巨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突然發現，自己一直以來視為螻蟻的凡人，體內竟藏著比星辰更熾熱的力量，那力量足以撼動他的統治，足以顛覆這萬年來的秩序。
瑤池的空氣已經粘稠得像凝固的血漿，讓人呼吸都覺得困難。每一次吸氣，都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腐朽味和光流燃燒的氣息，那味道復雜而刺鼻，預示著一場巨大的變革即將來臨。
太白金星癱在地上，看著自己手中正在融化的拂塵，那雪白的塵尾此刻變得焦黑，不斷有液滴落下，在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他突然明白過來：他們敬畏的從來不是天道，只是強權，是玉帝手中那可以隨意決定他人生死的權力。王母娘娘的鳳釵“當啷”落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她看著自己指尖凝結的金色血珠在光流中炸裂，血珠碎片落在手背上，帶來一陣刺痛，第一次覺得永恒的美貌竟如此可笑，不過是建立在掠奪之上的虛幻。卷簾大將悄悄握緊了袖中的琉璃盞殘片，那碎片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卻讓他更加清醒，碎片上折射的光讓他想起了流沙河底那些不甘的冤魂，此刻竟在心中發出了共鳴的吶喊，那吶喊聲越來越響，幾乎要沖破胸膛。
蘇瓷站在風暴的正中心，身體搖搖欲墜，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眼神卻穩如磐石，透著一股堅定不移的信念。她知道，這場對峙才剛剛開始，后面還有更艱難的路要走，還有更強大的敵人要面對。但她不再是那個在青州雨幕中只能默默攥緊拳頭的少女了，那些過往的苦難和經歷，都化作了她此刻的力量。
她的目光就是她的劍，鋒利無比，能刺穿一切虛偽；她的意志就是她的甲，堅硬如鐵，能抵御一切攻擊。哪怕下一刻就會被玉帝的怒火吞噬，化為灰燼，她也要站在這里，讓所有仙神都看清楚——
凡者，亦可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