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章 南巷血珠謠

  • 刺桐金枷
  • 渡江橋下的孩子
  • 2994字
  • 2025-06-26 02:57:01

市舶司衙門那兩扇朱漆大門在身后轟然關閉的巨響,如同巨獸合攏了利齒。陳硯趴在冰冷濕滑的青石階上,胸口劇痛,喉頭腥甜翻涌。他掙扎著撐起身,抹去嘴角的血沫,那抹刺目的猩紅在灰白石板上暈開,像一頁被強行撕碎的血賬本。番坊晨霧愈發濃稠,裹著衙門里飄出的藏香與血腥氣,沉甸甸地壓在頭頂,將周遭的街巷、房舍都涂抹成一片混沌的灰白迷宮。

“占城鬼船換硫磺唷…金枷鎖喉算盤響…”

“螭龍斷爪吞血銀唷…天后娘娘淚汪汪…”

那凄婉哀怨、帶著濃得化不開閩南腔調的歌聲,如同幽靈的絲線,穿透濃霧,又一次斷斷續續地飄來。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針,精準地扎在陳硯剛剛被碾碎的傷口上!鬼船換硫磺?螭龍斷爪?這唱的不正是“海東青號”的掉包和帖木兒腰間那枚詭異的玉玨嗎?!民謠即匕首!在這座萬國金窟,連最卑微的歌謠都成了刺向黑暗的利刃!

陳硯猛地抬頭,循著歌聲的方向望去。聲音來自衙門側后方一條狹窄的、被霧氣徹底吞沒的巷子——南巷。那是番坊與漢人街交界處最魚龍混雜的地方,充斥著廉價腳店、暗娼寮棚和見不得光的勾當。

求生的本能和對真相的渴望壓過了傷痛。他踉蹌著爬起,不顧肋骨傳來的尖銳刺痛,一頭扎進濃霧彌漫的南巷。巷子極窄,兩側歪斜的木樓幾乎要擠到一起,只留下頭頂一線灰白的天光。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坑洼不平,積著黑黢黢的污水,散發著食物腐敗和劣質脂粉混合的怪味。霧氣中,影影綽綽的人影如同鬼魅般晃動,低語聲、爭吵聲、嬰孩的啼哭聲混雜不清。

歌聲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悲涼:

“寅時霧鎖刺桐港唷…鬼火幽幽照艙梁…

算盤珠子噼啪響唷…南人賬房淚兩行…

占城鬼船載硫磺唷…真金胡椒沉了洋…

螭龍斷爪官袍亮唷…吞盡血銀飽私囊…

金枷套頸十日亡唷…魂歸大海喂龍王…“

陳硯的心跳如擂鼓!這歌謠不僅唱出了掉包(硫磺)、誣陷(南人賬房淚兩行),甚至點出了阿卜杜勒的十日死限(金枷套頸十日亡)和帖木兒的貪婪(螭龍斷爪官袍亮)!這是誰的手筆?如此精準,如此惡毒,又如此…大膽!

他撥開霧氣,終于看到了歌聲的來源。

巷子一個避風的拐角,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冰冷的石階上。那是個年輕的盲眼女子,約莫十七八歲,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靛藍粗布衣裙,懷里抱著一把簡陋的月琴。她的臉龐清秀蒼白,眼睛的位置只剩下兩道淺淺的凹陷,被一層薄薄的眼皮覆蓋著。最觸目驚心的是她那雙撫琴的手——十指纖長,本該是撫琴弄弦的妙手,指尖和指關節處卻布滿了新舊交疊的、暗紅色的燙傷疤痕,如同丑陋的烙印,深深烙在皮肉之上。

她便是蕓娘。此刻,她微微側著頭,仿佛在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聆聽”著霧氣中的世界,干裂的嘴唇輕輕開合,哀婉的歌聲如同泣血的杜鵑,從她喉中流淌出來。每一次撥動琴弦,那布滿燙痕的手指都微微顫抖,琴音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

幾個路過的苦力停下腳步,往她腳邊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里扔了幾枚銅錢,發出叮當輕響。有人低聲嘆息:“作孽啊…又唱這些要命的詞兒…”

陳硯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就在蕓娘唱到“魂歸大海喂龍王”的尾音時,他清晰地看到,她撥弦的右手小指,極其隱蔽地、在琴箱側面的某個位置輕輕叩擊了三下!那不是琴音,而是一種暗號!

幾乎是同時,巷子深處濃霧翻滾的地方,一個黑影如同鬼魅般一閃而逝!速度極快,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和靴子踩在濕滑石板上的一聲輕微“嗤啦”。

陳硯瞳孔驟縮!有人監聽!蕓娘不是單純的歌女,她是傳聲筒!是某個勢力插在市舶司眼皮底下的匕首!

他再也按捺不住,幾步沖到蕓娘面前,壓低聲音,帶著急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姑娘!方才那歌謠…‘占城鬼船’,意指何處?‘螭龍斷爪’又是何物?”

歌聲戛然而止。

蕓娘抱著月琴的手猛地收緊,布滿燙痕的指尖深深掐進琴身蒙著的蛇皮里。她“望”向陳硯聲音的方向,那張蒼白清秀的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極致的驚恐。她像是受驚的兔子,猛地向后縮去,脊背緊緊抵住冰冷的墻壁,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告訴我!”陳硯的聲音因急切而顯得有些咄咄逼人,“誰教你唱的這些?!是不是林老大?!”哈桑臨死前的嘶喊(“是林…林老大的人…”)如同魔咒在他腦中回響。

蕓娘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她拼命搖頭,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脖頸。她猛地抬起手,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用那雙布滿恐怖燙痕的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那歌謠本身就是不能觸碰的禁忌,而她剛才的傳唱已經招來了滅頂之災!

就在這時!

“咻——!”

一道尖銳的破空之聲撕裂濃霧!帶著死亡的氣息,直奔蕓娘的咽喉!

陳硯全身汗毛倒豎!千鈞一發之際,他完全是憑著本能,猛地撲向蕓娘!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陳硯只覺得左肩胛骨下方傳來一陣鉆心刺骨的劇痛!巨大的沖擊力帶著他向前撲倒,狠狠撞在蕓娘身上,兩人一起滾倒在冰冷污穢的石板地上。一把閃著幽藍寒光的飛刀,深深沒入他肩胛下方的皮肉,只留下短短一截烏木刀柄!鮮血瞬間涌出,浸透了他青色的布衫,溫熱的液體迅速蔓延,帶來一陣眩暈的胡椒入眼般的辛辣痛楚。

蕓娘被他壓在身下,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她懷里的月琴摔了出去,琴弦崩斷,發出“錚”的一聲哀鳴。

“唔…”陳硯痛得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浸透全身。他掙扎著抬頭,望向飛刀襲來的方向——巷子深處,濃霧翻滾,剛才那個黑影消失的地方,此刻空無一人,只有霧氣如同活物般蠕動。

算珠聲在他因劇痛而混亂的腦中瘋狂響起,不再是冰雹,也不是雨滴,而是無數碎裂的珠子在顱腔內橫沖直撞——噼啪!咔嚓!尖銳刺耳!滅口的效率,快得令人窒息!對方不僅要殺蕓娘滅口,甚至不惜連他這個被栽贓的“縱火犯”一起鏟除!

他強忍劇痛,低頭看向懷中被嚇得幾乎昏厥的蕓娘。她的嘴唇還在無意識地哆嗦著,被燙傷的手指死死摳著地上的污泥。

“誰…到底是誰…”陳硯的聲音因疼痛而嘶啞。

蕓娘仿佛被這句話驚醒,空洞的眼窩“望”著他,淚水無聲地從凹陷的眼皮下涌出。她用盡全身力氣,沾滿污泥和血跡(陳硯的血)的手指,顫抖著,在陳硯染血的胸口,艱難地、一筆一劃地寫下兩個字。

指尖劃過溫熱血跡的觸感,冰冷而清晰。

第一個字:林。

第二個字:…她的指尖剛剛勾勒出一個彎鉤的形狀,如同船錨的開端——

“咻——!”

第二道破空之聲!比第一道更疾!更狠!直射蕓娘的太陽穴!

陳硯目眥欲裂!想再撲救已根本來不及!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

斜刺里,一只骨節分明、戴著黑色皮質露指手套的手,如同閃電般探出!食中二指精準無比地在蕓娘太陽穴前寸許之地凌空一夾!

“叮!”

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

那枚致命的飛刀,竟被這憑空出現的兩根手指,硬生生夾住了刀尖!刀身在半空中劇烈震顫,發出嗡嗡的悲鳴!

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蕓娘和陳硯身前。此人穿著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勁裝,頭戴寬檐斗笠,帽檐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他夾著飛刀的手指穩如磐石,指套邊緣磨損得厲害,透出下面粗糙的皮膚。

他沒有看地上的陳硯和蕓娘,斗笠下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箭,死死鎖定飛刀襲來的方向——巷子深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霧靄。那里,似乎有極細微的衣袂破風聲一閃而逝。

灰衣人手腕一抖,那枚被夾住的飛刀如同毒蛇般倒射而回,速度更快,力道更猛!瞬間沒入濃霧深處!

“呃啊!”霧中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灰衣人這才緩緩轉過身,斗笠下冰冷的目光掃過地上狼狽不堪的兩人,最終落在因失血和劇痛而意識開始模糊的陳硯臉上。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用的是純正的官話:

“還能動嗎?林老大要見你。”

主站蜘蛛池模板: 老河口市| 隆子县| 辽中县| 辉南县| 滨州市| 柘荣县| 原平市| 曲沃县| 奇台县| 大姚县| 益阳市| 抚松县| 建水县| 内江市| 闵行区| 太白县| 滨海县| 绿春县| 盐山县| 武鸣县| 扎赉特旗| 富阳市| 台北县| 许昌市| 杂多县| 和龙市| 瓮安县| 泽库县| 永和县| 怀安县| 浙江省| 洪泽县| 东源县| 兴国县| 长沙市| 永嘉县| 凌云县| 新兴县| 上饶市| 诸城市| 清水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