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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番坊鎖喉風(fēng)

阿卜杜勒的皮靴踩在“海東青號”焦黑的船板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每一步都像踩在陳硯緊繃的心弦上。那枚冰冷的金算珠被陳硯死死攥在掌心,硌得生疼,卻遠(yuǎn)不及眼前色目商人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寒意。番坊晨霧如同粘稠的灰漿,從破損的艙門外涌進(jìn)來,纏繞著刺鼻的焦糊味,讓這煉獄般的殘骸更添幾分窒息。

“我的貢椒……變成了什么?”阿卜杜勒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黏膩冰冷,每一個字都裹著胡椒入眼般的辛辣,直刺哈桑的耳膜。他高大的身影幾乎完全遮蔽了艙門透進(jìn)的微光,將跪伏在地的哈桑籠罩在巨大的陰影里。

哈桑抖得像風(fēng)中的枯葉,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焦炭地面,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混合著牙齒打顫的“咯咯”輕響。“老爺…安拉在上…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他用變了調(diào)的波斯語哭嚎,聲音嘶啞絕望。

陳硯的心沉入冰窟。阿卜杜勒的反應(yīng)太過平靜,平靜得反常。這平靜背后,是早已洞悉一切的冷酷?還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死寂的假象?他下意識地?fù)軇友g那枚金算珠,指尖冰涼,算珠相撞發(fā)出細(xì)微卻異常清晰的噼啪聲,在這死寂的船艙里,如同冰雹砸在鐵皮屋頂,敲打著岌岌可危的理智。

“不知道?”阿卜杜勒緩緩俯身,織金錦袍的下擺掃過哈桑沾滿黑灰的脊背,如同巨獸舔舐獵物。他伸出一根戴著碩大綠松石戒指的手指,勾起哈桑的下巴,強(qiáng)迫那張?zhí)闇I橫流、寫滿恐懼的臉抬起來。“那么,你指甲縫里那些黃白色的……可愛小東西,是什么?嗯?我親愛的哈桑大副?是占城港特產(chǎn)的……白砂糖嗎?”他的語調(diào)甚至帶上了一絲奇異的溫柔,卻比最鋒利的彎刀更令人膽寒。

哈桑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他猛地想縮回手,卻被阿卜杜勒身后如鐵塔般矗立的一名色目護(hù)衛(wèi),閃電般伸出的蒲扇大手死死鉗住了手腕!那護(hù)衛(wèi)面無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只是執(zhí)行命令的木偶。

“不!老爺!那是灰!是船燒完的灰!”哈桑絕望地掙扎嘶喊,汗水混著淚水在黑臉上沖出幾道溝壑。

“灰?”阿卜杜勒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猛地松開他的下巴,直起身,對著那名鉗制哈桑的護(hù)衛(wèi)冷冷吩咐:“尤素福,帶我們‘清白’的大副去碼頭棧橋邊,讓他好好洗洗他那雙‘干凈’的手!用海水!用最干凈的海水!”他特意加重了“清白”和“干凈”兩個詞。

護(hù)衛(wèi)尤素福沉默地點(diǎn)頭,手上驟然發(fā)力,如同鐵鉗般將癱軟的哈桑從地上提起,動作粗暴,毫不拖泥帶水。另一名護(hù)衛(wèi)則無聲地堵住了艙門唯一的出路。

“老爺!饒命!陳先生!救我!”哈桑的哭喊變成了破音的哀嚎,被尤素福強(qiáng)橫地拖著,踉蹌著向艙外走去,雙腳在焦炭上拖出凌亂的痕跡。

陳硯渾身血液幾乎凝固。阿卜杜勒這哪里是讓人去洗手?!這是赤裸裸的滅口預(yù)告!他猛地向前一步,嘴唇翕動,試圖說些什么——哈桑是目前唯一能直接指認(rèn)占城掉包的關(guān)鍵人證!

“陳賬房,”阿卜杜勒冰冷的目光瞬間釘在他身上,如同兩道實(shí)質(zhì)的冰錐,將他所有的話語都凍結(jié)在喉嚨里。“管好你的算盤。十日期限,已經(jīng)過去一天了。”他腰間的蒙古符牌隨著他微微側(cè)身的動作輕輕晃動,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冰冷而權(quán)威的光澤。那枚小小的符牌,代表著蒙古貴族的絕對意志,碾死一個南人賬房,比碾死一只螞蟻更簡單。

尤素福像拖死狗一樣將哀嚎的哈桑拖出了艙門,拖進(jìn)了濃得化不開的番坊晨霧之中。陳硯僵在原地,指尖的金算珠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算珠聲在他腦中瘋狂撞擊,雜亂無章,如同冰雹砸落,催促著他,卻又無處可逃。阿卜杜勒最后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對工具即將完成使命的漠然審視。他不再停留,帶著另一名護(hù)衛(wèi),轉(zhuǎn)身也消失在濃霧里。

艙內(nèi)只剩下陳硯一人,還有那盞燈油將盡、火苗搖曳不定的桐油燈。死寂重新籠罩,只有遠(yuǎn)處碼頭傳來的模糊人聲和海浪拍岸的低吼。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哈桑完了。下一個,會是誰?他?滅口的效率,快得令人窒息!

不!不能坐以待斃!哈桑或許知道更多!陳硯猛地驚醒,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他沖出艙門,一頭扎進(jìn)那濃稠、冰冷、帶著咸腥和焦糊味的白霧之中。視線被壓縮到不足十步,碼頭上影影綽綽的人形如同鬼魅。他憑著記憶,跌跌撞撞地向“海東青號”停靠的棧橋方向狂奔。靴子踩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濺起冰冷的水花。

霧中傳來哈桑斷斷續(xù)續(xù)、帶著哭腔的波斯語哀求:“尤素福大人…求您…我真不知道…是林…林老大的人…他們逼我…”聲音的方向,正是棧橋!

陳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跑得更快。濃霧中,棧橋的輪廓逐漸顯現(xiàn),像一條伸向幽冥的舌頭。他看到了!尤素福高大的背影,正將拼命掙扎的哈桑往棧橋邊緣推搡!棧橋的木板上布滿濕滑的青苔和海藻。

“住手!”陳硯用盡力氣嘶喊,聲音在濃霧中顯得如此微弱。

尤素福似乎根本沒聽見,或者聽見了也毫不在意。他魁梧的身軀像一堵墻,完全擋住了哈桑。就在陳硯沖到離棧橋還有十幾步遠(yuǎn)的地方時,他看到了極其詭異的一幕:

尤素福看似在粗暴地推搡哈桑,逼迫他靠近濕滑危險的棧橋邊緣,但他的身體卻有一個極其隱蔽的、向內(nèi)側(cè)傾斜的動作,正好將哈桑可能掙扎逃竄的路線完全封死!而他的左腿,穿著厚重牛皮靴的左腳,看似隨意地、卻又精準(zhǔn)地向前踏了一步——那一步的位置,恰好是哈桑即將落腳、布滿滑膩青苔的一塊朽木邊緣!

“不——!”哈桑絕望的尖叫聲劃破濃霧。

緊接著是“噗通”一聲悶響!巨大的水花濺起!

哈桑的身體在濕滑的青苔上猛地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如同被無形的手狠狠推了一把,手舞足蹈地摔下了高高的棧橋,砸進(jìn)下面漆黑洶涌的海水里!水花四濺,瞬間又被翻滾的海浪吞噬。

陳硯沖到了棧橋邊,只看到海面上冒起幾個氣泡,哈桑那頂標(biāo)志性的氈帽在浪尖上浮沉了一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冰冷的海水拍打著橋墩,發(fā)出空洞的嗚咽,仿佛在嘲笑這“意外”的完美。

尤素福站在棧橋邊緣,面無表情地看著恢復(fù)平靜的海面,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了一粒灰塵。他轉(zhuǎn)過身,目光漠然地掃過氣喘吁吁、臉色慘白的陳硯。然后,他抬腳,似乎準(zhǔn)備離開。

就在他抬腳的瞬間,棧橋濕滑的木板上,被他靴底帶起了一小片潮濕的、灰黑色的紙屑。那紙屑非常不起眼,沾著一點(diǎn)海泥,被海風(fēng)輕輕吹動。

陳硯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尤素福剛剛抬起的左靴靴底!

那厚實(shí)的牛皮靴底邊緣,沾著幾點(diǎn)極其微小的、黃白色的顆粒——毫無疑問,是硫磺!但更讓陳硯頭皮發(fā)麻的是,在靴底的凹紋里,在硫磺顆粒的旁邊,還牢牢粘著一小片指甲蓋大小的、尚未被海水完全浸透的灰黑色紙片!

紙片的邊緣殘留著極其怪異的、暗紅色的朱砂線條,勾勒出一個殘缺的、仿佛燃燒火焰又似扭曲日輪的圖案!一股極其微弱的、帶著硫磺和奇異藥草混合的焦糊氣息,隨著海風(fēng)隱隱飄來。

摩尼教符灰!

陳硯的腦中如同驚雷炸響!泉州城外的清源山麓,就坐落著那座供奉著摩尼光佛、聞名遐邇卻又透著隱秘的草庵!這些符紙,只有可能來自那里!尤素福的靴底,怎么會沾上摩尼教符灰和硫磺?

尤素福似乎察覺到了陳硯的目光,他冷冷地瞥了陳硯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隨即若無其事地邁開步子,沉重的皮靴踩在棧橋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一步步向濃霧深處走去,很快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背影。

陳硯僵立在棧橋邊,海風(fēng)帶著刺骨的寒意穿透他單薄的青布衫。哈桑死了,滅口干凈利落。唯一的線索,指向了那個神秘的“林老大”,還有……靴底沾著摩尼教符灰的阿卜杜勒護(hù)衛(wèi)!

就在這時,濃霧深處,隱約傳來了節(jié)奏沉悶的劃水聲,由遠(yuǎn)及近。一艘懸掛著市舶司黑旗、船頭雕刻著猙獰螭首的巡邏快船,如同幽靈般破開濃霧,緩緩駛近棧橋。船頭站著幾名挎著腰刀的漢人胥吏,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剛剛發(fā)生“意外”的棧橋和海面。

陳硯的心,瞬間沉到了漆黑冰冷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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