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了。無聲的審視和無聲的排斥，像一張冰冷的大網當頭罩下。

孟瑤華的手猛地收緊，指甲幾乎掐進姜詩溪的手心，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頭深深地垂了下去，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縫里。

姜詩溪卻仿佛沒有感覺到那些刀子般的目光。她的小手被孟瑤華攥得生疼，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靜地抬起眼，迎向那些打量。她的目光掃過那些穿著光鮮的男男女女，眼神平靜無波，深不見底，如同兩口幽深的寒潭，映不出任何情緒的漣漪。

這詭異的平靜，讓大廳里那些看戲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真正的訝異和探究。

姜老夫人走到大廳中央那張寬大的、鋪著厚厚天鵝絨桌布的主位沙發前坐下，姿態雍容。她這才抬眼，目光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再次落在姜詩溪身上，帶著一種評估貨物價值的審視。

“從今天起，”姜老夫人蒼老威嚴的聲音在大廳里清晰地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裁決，“她叫姜詩溪。”

她的手指，指向那個站在光潔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穿著破舊、眼神卻異常沉靜的小女孩。

“姜詩溪……”沙發上那個玩手機的年輕男子低聲重復了一遍，語調帶著一絲玩味。

姜老夫人沒有理會，目光轉向孟瑤華，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至于你，”她頓了頓，“廚房缺個打雜的傭人。”

孟瑤華的身體劇烈地一顫，頭垂得更低了，卑微地應了一聲：“是…是，老夫人。”聲音細如蚊蚋，帶著濃重的哽咽。

傭人？姜詩溪的指尖在身側微微蜷縮了一下，心底一片冰冷。果然，姜家不會給她們母女任何體面。但，至少媽媽安全了，離開了李峰那個地獄。這就夠了。尊嚴，在活下去面前，一文不值。

姜老夫人似乎對眼前的一切安排很滿意，微微頷首。她招了招手，一個穿著深色管家制服、面容嚴肅刻板的中年男人立刻無聲地快步上前，躬身聽命。

“帶她去洗干凈，換身衣服。”姜老夫人吩咐管家，目光依舊落在姜詩溪身上，銳利如初，“然后，送到書房來。”

“是，老夫人。”管家恭敬應聲，轉向姜詩溪，語氣平板無波：“小姐，請跟我來。”

姜詩溪松開孟瑤華的手，給了她一個極其短暫卻異常堅定的眼神——安心等我。然后，她沒有任何猶豫，邁開小小的步伐，跟上了管家刻板的背影，走向那鋪著厚厚地毯、通往未知的旋轉樓梯。

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大廳里凝滯的空氣才仿佛重新開始流動。

沙發上那個端著紅茶的中年女人——姜家的二夫人，輕輕吹了吹杯中的熱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對著旁邊的年輕女子低聲道：“芮欣，看來你的小玩具，到了呢。”

被喚作姜芮欣的年輕女孩，穿著精致的粉色連衣裙，聞言撇了撇嘴，漂亮的臉蛋上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濃濃的厭惡和敵意，像看到什么臟東西。

孟瑤華依舊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如同被遺棄在風暴中心的孤舟，承受著四面八方投射來的、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一個年長的女傭面無表情地走過來，對她生硬地說：“跟我去傭人房。”語氣里沒有任何尊重。

孟瑤華瑟縮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女兒消失的樓梯口，才低著頭，如同犯人般，跟著女傭走向了與主宅富麗堂皇截然相反的、位于后側陰暗走廊的傭人區。

管家引著姜詩溪穿過長長的、鋪著厚實地毯的走廊。壁燈散發著柔和卻冰冷的光暈，照亮墻上懸掛的一幅幅筆觸精良的肖像畫。畫中人物穿著不同時代的華服，眼神或威嚴或矜持，無聲地訴說著這個家族綿長的歷史和厚重的底蘊。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陳舊的、混合著木蠟和書籍的味道。

走廊安靜得可怕，只有管家皮鞋踩在地毯上發出的輕微悶響，以及姜詩溪自己小布鞋落地的細微聲音。

最終，他們停在一扇雕刻著繁復藤蔓花紋的深色木門前。管家推開厚重的門扉。

一股溫暖濕潤、帶著濃郁花香和高級香氛的熱氣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走廊的清冷。這是一個比姜詩溪前世整個出租屋還要大的浴室。

地面和墻壁鋪滿了光潔如玉的奶白色大理石，巨大的按摩浴缸像一個小型泳池，旁邊立著獨立的淋浴間。巨大的鏡面光可鑒人，映出姜詩溪此刻狼狽的身影——破舊的T恤，沾滿灰塵的小臉，枯黃打結的頭發。

兩個穿著統一白色制服、面容姣好卻毫無表情的女傭早已垂手侍立在一旁。她們的目光快速掃過姜詩溪，沒有任何鄙夷，只有一種訓練有素的、冰冷的審視。

“小姐，請沐浴更衣。老夫人在書房等您。”管家平板地說完，便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浴室里只剩下姜詩溪和兩個沉默的女傭。

“小姐，請脫衣。”一個女傭上前一步，語氣恭敬卻毫無溫度，像在完成一道程序。

姜詩溪沉默地站著。巨大的浴缸里，溫熱的水流正汩汩注入，水面上漂浮著新鮮的玫瑰花瓣，散發出奢靡的香氣。這溫暖舒適的環境，與她身上帶著貧民窟污穢氣息的破舊衣物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她沒有動，只是抬眼，平靜地看向那個開口的女傭：“我自己洗。”

她的聲音稚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

女傭明顯愣了一下。被買回來的“小姐”，不都是怯懦惶恐、任人擺布的嗎？眼前這個瘦小的女孩，眼神怎么……如此懾人？

“老夫人吩咐，要我們伺候小姐沐浴更衣。”另一個女傭也上前一步，語氣加重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強硬。

姜詩溪的目光從兩個女傭臉上掃過，最后落在熱氣蒸騰的浴缸上。她很清楚，這所謂的“伺候”，既是姜家的規矩，也是一次下馬威，一次試探。她們要剝掉的，不僅僅是她身上的臟衣服，更是她僅存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尊嚴和界限。

她緩緩地抬起小小的下巴，眼神里沒有任何妥協：“我說，我自己洗。”一字一頓，清晰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