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爾德·賽維監理官的靴子踏在地下街的新路上，他走在前頭，眉心擰成一個川字，身上那件墨綠天鵝絨斗篷在地下街霉濕渾濁的空氣中顯得格格不入，像一塊被生硬縫在破布上的華麗補丁。
他身后跟著一小隊甲胄精良的親衛，看任何東西的眼神都如同在看需要被清除的垃圾。
更后方是幾名低階神官，他們小心翼翼地提起圣袍下擺，竭力躲避泥濘，眉頭緊鎖的悲憫面具下，是與羅爾德如出一轍的毫不掩飾的嫌惡。
肖恩沉默地綴在最后，仿佛是一個不起眼的影子。
“陛下慷慨的庫房流出金子，就還給我們這片……垃圾堆？地下街永遠是地下街！給糞坑蓋上金蓋子，它也變不成圣壇！”
羅爾德·賽維他目光掃過剛砌起來的依舊散發著濕霉氣息的石墻下蜷縮著休息的的工人，又掃過一車碼放粗糙顯然數量不足的石料。
一名王室工頭往前一步：
“羅爾德閣下，這石料調度……”
話音未落，羅爾德已呵斥道：“調度？！我看是進了耗子洞！”
他手指戳向那些休息工人，“國王賞賜的石料就該被這幫懶蟲嚼爛？！看看，看看！這就是教會口中的圣恩降世？一群蛆蟲換個地方繼續蠕動！起來干活！”
他身后的親衛如鬣狗般撲出，粗暴地推搡踢打工人。
一個枯瘦的工人猝不及防，一頭栽倒在地，正掙扎著想爬起來，換來的是旁邊親衛用劍鞘猛打在后背上。
“這是你們這群泥腿子該有的活計嗎？??？”
羅爾德掃視所有瑟瑟發抖的工人：
“都給我滾過去！搬不起一塊完整的，就給我砸碎了一起抬！今天日落前，這臺階沒鋪完一層，所有人！拖到廣場中心，鞭子抽到皮開肉綻為止！”
【累了……手腳像綁著石頭……】
【骨頭要斷了……這該死的日子……】
【誰頂嘴……會被那鐵皮親衛當場戳個對穿吧……】
【為什么……生下來就該在泥里爬？】
【彌雅在上……苦難真的會有盡頭嗎？】
一名神官上前半步，臉上堆起悲憫的愁苦：
“愿圣光撫平您的怒火，賽維閣下。”
他瞥了眼地上呻吟的工人。
“他們……只是尚未被神恩感化的迷途羔羊。”
“感化？”
羅爾德睨視神官，像在看腐肉上的蛆。
“靠你們這群搖頭晃腦念空禱詞的蛀蟲？滾開！”
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將這神官生吞活剝。
【這些披著圣袍的吸血鬼……國王的金幣養肥了誰？】
【國王的走狗，滿嘴粗鄙，也配在圣徽的蔭蔽下吠叫？等著瞧……】
羅爾德鼻腔里重重哼了一聲，看著不再出聲的教會走狗們，繼續往前走去。
隊伍行至一處相對偏僻的巷口，這里的光線被兩側高聳尚未完全清理的舊棚屋遮擋，顯得格外昏暗。
前方，幾個工人正吃力地推著一輛堆滿石料和幾袋干糧的木車緩緩前行。
突然，就像從陰影里鉆出的地鼠，幾個瘦骨嶙峋、衣衫破爛的孩子猛地從巷子深處沖出直撲木車上那幾袋敞開口的面包和干糧。
“干什么！”
“可惡的盜賊！放下！”
親衛們紛紛拔劍厲聲喝斥。
但孩子們迅速的在狹窄的空間里靈活地鉆隙，眨眼間便抱著搶到的食物消失在錯綜復雜的巷道陰影里。
羅爾德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猛地轉身，手指幾乎戳到剛才說話的神官鼻子上：
“看看！這就是你們教會所謂的救贖？！一群養不熟的賊！天生的賊窩??！”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
【必須砍下幾個頭目的腦袋掛在巷口，這些該死的賤民才知道什么叫怕！】
神官們臉色難看，卻強壓著怒火。領頭的那神官前一步：
“他們……終究是彌雅的信徒，迷途的羔羊。暴力只會滋生更大的仇恨，彌雅仁愛世人……”
【最好讓這些王室的蠢貨殺得更狠些……流夠血，才能讓這些泥潭里的老鼠徹底老實！】
【愚蠢的莽夫！只知道砍殺……不過正好……正好讓世人看看貴族的嘴臉??！】
巡視便在火藥味十足的氛圍中草草結束。
羅爾德帶著親衛和施工隊憤然離開，幾名神官也面色陰沉地拂袖而去。
夜色再度包裹住這片虛假的光明之地。
輝光石的光芒照亮了主要的道路節點，卻將兩側無數深巷和棚戶區襯得更加幽暗。
肖恩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舊屋里。早已等候在此的米諾快速迎了上來，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異常明亮。
“看到了？”
米諾用力點頭，興奮道：
“看到了！那只綠毛孔雀氣得！還好咱們那幾個小子溜得比風還快！”
“還不夠。”肖恩說道。
“找幾個機靈點的新面孔，靠近國王倉那塊堆石料的地方，等夜里衛兵換崗松懈時……弄點動靜出來。不用傷人，砸點東西，罵幾句難聽的國王走狗就行，再把他們引向老瘸子看顧的那巷子口?！?
米諾眼睛一亮：
“明白了！讓國王的狗去咬瘸子的窩！”
肖恩點頭：
“盯緊艾吉，還有滑頭……他敢兩邊撈，就特別留意他最近跟誰私下交易，這樣的人，最容易成為替罪羊?！?
“好！”米諾快樂的應道。
交代完畢，肖恩示意米諾離開。
他自己則沿著輝光石鋪設的主巷，走向臨時營地的方向。
疲憊的人群早已散去，四周只剩下遠處換崗士兵模糊的口令聲。
轉過一個堆放著木料的拐角，一個佝僂的身影毫無征兆地撞了過來！
“哎喲！”
沙啞蒼老的呻吟響起，披著深色破舊斗篷的老太婆趔趄著，眼看就要摔倒，布滿褶皺和污垢的手猛地揪住了肖恩的侍從衣袖。
“哎喲、大人……老骨頭走不動了……”
輝光石的光芒，從雜亂木料的縫隙里照進來幾縷，恰好打在那張臉上。
肖恩捕捉到了一抹狡猾的笑意從老太婆臉上消失。
那雙藏在下垂褶皺皮肉后的眼睛里，也完全沒有渾濁和衰朽，反而亮得驚人，像兩點在黑暗中閃耀的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