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二位郎才女貌的，一看就很般配的樣子。”賈平凹說道。

“她當(dāng)然不是，只是我的一個女性朋友。”

聽到周明這樣一句話，宮雪心里面不知道為什么有點失望，居然在他心里面自己只是女性朋友，這樣子普通的關(guān)系嗎。

不過這么一說，也側(cè)面證明周明現(xiàn)在確實沒有革命伴侶。

很快，菜就上齊，功德林的手藝不差，畢竟很多名家都來過這里，要是說這里的菜最不同尋常的地方就是這里是把蔬菜當(dāng)成葷菜來做。

比如宮雪點的一道素鴨，外皮微脆帶點筋道，細(xì)細(xì)嚼來既彈牙又有鴨肉的香味，內(nèi)部口感則較為柔軟，有層次。

“周明你懂歷史嗎？我想聽你聊聊歷史。”

“那要看你講什么時候的歷史了，我講歷史肯定不是像學(xué)術(shù)派的那種嚴(yán)謹(jǐn)，什么評估學(xué)，目錄學(xué)，我沒有研究到那么深刻的地方，但是簡單的講一些歷史故事我還是會的。”

“你可以說一說，你對哪個時代比較感興趣？”

“講講你對明朝的看法吧。”

“這是一個皇權(quán)高度集中的時代，宏觀制度發(fā)展到了巔峰八股取士雖然讓選拔更加明確，但是也限制住了人們的思想。”

“明朝的藝術(shù)成就也不錯，王陽明心學(xué)突破了程朱理學(xué)的束縛，四大名著其中有三大都是出自于這個朝代，《農(nóng)政全書、《天工開物》，等總結(jié)性的書籍在這個時代也是頗多。”

宮雪用筷尖輕輕挑起一塊素鴨，卻停在唇邊沒咬。

“那在你心里，明朝到底是盛還是衰？”

周明把空杯往桌上一磕，示意服務(wù)員添熱水，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讓鄰桌幾個戴呢帽的老頭也聽得見。

“盛衰得看刻度尺放哪兒。”

他先伸出一根手指。

“要放在公元 1405年鄭和下西洋，寶船遮天，太倉劉家港千帆林立，那是盛得發(fā)燙。”

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可同一把尺子放到 1644年崇禎煤山自縊，漕運(yùn)斷絕，北京城破，那就是衰得透心涼。”

他忽然壓低音量，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調(diào)子補(bǔ)了一句：“可有意思的是，明朝最輝煌和最狼狽的這兩端，中間隔的不過區(qū)區(qū)兩百來年。就像這盤素鴨——”

他用筷子挑開素鴨外皮，露出里面雪白的豆筋，“外皮酥得可以假亂真，里頭卻還是素的。盛世和末世，有時候只隔一層皮。”

宮雪被這個比喻逗得“噗嗤”一笑，又趕緊抿唇，把笑意收回去。

“那……要是讓你選，你愿意活在明朝的哪一段？”

“萬歷十年以前。”

周明不假思索。

“張居正剛死，國庫還有四百萬兩存銀，一條鞭法新行，市面活絡(luò)；再過十年，就輪到礦監(jiān)稅使?jié)M天飛了。”

說完，他抬眼看宮雪，目光里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試探：“你呢？要是能穿越，你愿意落在哪個朝代？”

宮雪用筷子在桌面上劃了個小小的“明”字，又飛快抹平，開口道：“我啊，還是覺得現(xiàn)在這個時代最好，要是放在以前封建時代沒有肉吃，那樣的苦日子我還過不慣。”

“咱們現(xiàn)在改革開放以后日子越來越好，指不定還有什么新東西等著我們，聽說人家封建時代還有一個什么人相食，我可不想被人吃。”

“你以后會不會寫歷史的小說？”

“暫時不會。”

如果以后想寫歷史小說，一定是當(dāng)成寫興趣一樣的去寫這本歷史小說。他現(xiàn)在整體的職業(yè)規(guī)劃是朝著全球化的方向發(fā)展，盡可能多給國內(nèi)掙一點外匯。

歷史小說在國外市場不吃香不受歡迎，如果要寫，也是得等積累起名氣再去發(fā)布這本小說，還得集中日本市場出寫。

一說起歷史小說，他這段時間一直都沒有關(guān)注發(fā)在《北平文藝》那邊的《筆中情》，也不知道《北平文藝》那邊打算什么時候《筆中情》這部小說。

他的《斗牛》都發(fā)了。

“明天我就回家，2月16號就是過年的時間，我得趕緊回去準(zhǔn)備，下次再見面，肯定得是我回來改稿的時候。”

“我等你，等到時候你可得請我吃飯。”

“好！答應(yīng)你！”

“你可不許耍賴啊，你要是敢耍賴，我就到時候去上影廠到處宣傳說你周明是個無賴，欠女孩子一頓飯一直都不還。”

……

兩天后，傍晚。

列車在黃土高原的褶皺里穿行了一夜，終于在秦省渭南站喘著粗氣停下。

宮雪抿了一口茉莉花茶，輕輕點頭：“好啊，那我就等你改稿回來。到時候你可得請我吃頓好的，別再拿‘女性朋友’這種詞糊弄我。”

她說完自己先笑了，眼角彎成月牙，卻掩不住那點小小的失落。

…………

兩天后，傍晚。

列車穿過黃土高原，終于在秦省渭南站喘著粗氣停下。

周明拎著人造革提包，踩著結(jié)了一層薄冰的站臺往外走。

出站口，父親裹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軍大衣，腳上是母親手工衲的千層底老棉鞋，正踮著腳張望。

“娃，這兒！”

父親的聲音在空曠的廣場上炸開，帶著秦腔特有的高亢。

周明快走兩步，父親已經(jīng)接過提包，另一只手從懷里掏出個搪瓷缸，里面晃著半缸熱騰騰的羊湯。

“先喝一口，暖肚。”

羊湯里漂著翠綠的香菜末，油花被寒風(fēng)一吹立刻凝成金箔。

周明捧著缸子，心里忽然踏實，北大的美食再好，功德林的素鴨再怎么好吃，都比不上媽媽親口熬的這一口羊湯，手藝固然不如前兩者好，但是卻承載著母親的一份心意。

這一口羊湯他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沒有喝過。

“你這孩子這羊湯在這想什么呢，在想小說的劇情嗎？”

“沒什么，覺得媽做的羊湯太好喝。”

“好喝以后媽天天都給你做。”

回家的路要穿過縣城唯一的一條柏油街。

街燈昏黃，燈泡上蒙著厚灰，把光暈成一團(tuán)霧。

供銷社的木門半掩，柜臺里孤零零擺著幾匹藍(lán)布。

糧店門口排著長隊，人們把糧本攥得緊緊的，嘴里呼出的白汽在空氣里結(jié)成霜。

遠(yuǎn)處傳來柴油機(jī)“突突突”的聲音，那是縣農(nóng)機(jī)站唯一臺東方紅拖拉機(jī)在試車，黑煙在暮色里拖出長長一條尾巴。

周明和父母走了幾個拐角以后就坐上一輛馬車。

周明一家并不住在縣里。

而是住在村里面，從火車站下來也沒有什么滴滴可以坐。

就只能依靠傳統(tǒng)的交通工具馬車，有一些村落有車會開到那里，但是他們的承諾是沒有的，只能夠依靠馬車，要么干脆一點步行。

這小縣城可比不上北平放眼望去，就連自行車也沒多少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