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兒墜入水中的剎那,喉間泛起腥甜。
方才謝硯之的劍氣擦過頸側時,她分明聽見鱗片碎裂的輕響——三百年妖修的本體防御,在萬劍閣的劍氣下竟如薄紙。
池底的黑暗比想象中更濃,她本能地收攏四肢,卻被一股溫熱的暗流卷著往更深的地方沉。
耳中傳來氣泡破裂的輕響,尾椎骨突然泛起熟悉的灼痛——那是妖修本體將現的征兆。
可此刻哪敢化形?
她咬著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偏在這時,那股暖流突然托住她的腰,像只無形的手將她往石壁上按。
“咚。“
后背撞上硬物的瞬間,眼前的黑暗突然裂開道縫。
青璃兒睜大眼睛,看見幽藍的光暈從頭頂的石縫里漏下來,照出一方圓形水潭,潭邊石壁刻滿她從未見過的符文。
最中央的石臺上,立著個巴掌大的玉瓶,瓶身透得能看見里面懸浮的一滴液體,泛著星子般的幽光。
“千年靈露?“她脫口而出。
記憶里聽族中老輩說過,這種靈液能重塑經脈,是妖修化形時可遇不可求的大機緣。
可玉瓶旁的銘文讓她心跳漏了一拍——“此露乃百年前六界大戰時封印于此,若遇妖族血脈共鳴,方可開啟。“
指尖剛觸到玉瓶,瓶蓋“咔“地彈開。
那滴靈露慢悠悠飄出來,在她掌心凝成個小水球,竟自動往她手腕的鱗片紋路上鉆。
青璃兒慌忙要躲,卻見水球觸到鱗片的瞬間,原本淡粉的鱗紋突然泛起金芒——那是鯉妖血脈覺醒時才會有的光。
“妖女!“
陰冷的喝聲驚得她幾乎要松手。
白鏡不知何時出現在水潭邊,玄色道袍沾著水痕,手中長劍泛著淬毒的幽綠。
他盯著她掌心的靈露,眼底的貪婪幾乎要滴出來:“萬劍閣的東西,也輪得到你這妖物染指?“
掌風裹挾著毒霧撲面而來。
青璃兒本能地旋身,后腰卻重重撞在石臺上。
靈露在慌亂中迸散成星子,有幾滴濺在她頸側,刺痛得她眼眶發紅。
白鏡的劍已經抵上她咽喉,劍尖的毒汁順著劍鋒往下淌,滴在她鎖骨上,立刻冒起一串水泡。
“退下。“
清冽的劍氣劈開毒霧。
白鏡的劍“當啷“落地,謝硯之持劍立在水潭入口處,月光從他身后的通道照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握劍的指節泛白,目光掃過青璃兒頸側的傷口時,喉結動了動:“白執事,萬劍閣何時興了私自動手搶機緣的規矩?“
白鏡踉蹌著后退兩步,袖中攥著的半塊玉牌閃了閃——那是他今早從長老房偷拿的探寶令。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陰惻惻道:“謝首徒倒是護著妖修得緊,莫不是忘了...當年害你師兄弟的,可也是妖修?“
謝硯之的劍突然嗡鳴。
青璃兒看見他握劍的手在抖,連帶著劍氣都晃了晃。
她下意識去捂頸側的傷口,卻觸到一片溫熱——靈露不知何時滲進了傷口,刺痛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連破碎的鱗片都在發癢,像是要重新生長。
“你...“謝硯之突然收劍入鞘。
他的目光落在她頸側的金芒上,又轉向石臺上的空玉瓶,喉結動了動,“那銘文...你能看懂?“
青璃兒被他看得發慌。
方才靈露入體時,她分明聽見腦海里有個蒼老的聲音在說“歸墟令“,可這怎么能告訴眼前這個對妖修恨之入骨的劍修?
她攥緊袖口,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我...我只是碰了玉瓶。“
謝硯之沒說話。
他轉身時,衣擺掃過白鏡的劍,金屬摩擦地面的聲響在水潭里蕩開回音。
青璃兒望著他的背影,突然發現他腰間的斷劍——方才在池邊碎裂的那把,此刻劍鞘上的裂紋里,竟泛著和靈露一樣的幽藍。
“走。“謝硯之的聲音悶得像從石頭里擠出來的,“我送你出去。“
白鏡在身后冷笑:“謝首徒可要想清楚了,帶妖修出劍鳴池,長老們問起來...“
“我擔著。“謝硯之打斷他,卻沒回頭。
青璃兒跟著他往通道走,潮濕的石壁上偶爾有水滴落,砸在她腳邊。
她偷偷瞥向謝硯之的側臉,月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像是藏著無數沒說出口的話。
靈露在她體內流動的感覺越來越清晰,那股熱流順著血脈往上涌,最后停在眉心。
她突然想起池邊那些鏡子里的影子——有個影子彎腰撈劍魄時,劍魄上的紋路,竟和謝硯之斷劍的裂紋一模一樣。
水潭外的月光突然亮了些。
謝硯之停在池邊,轉身時,青璃兒看見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像極了方才池底那片藏著秘密的黑暗。
“你...“他開口,聲音比劍氣還冷,“到底知道多少?“
謝硯之的質問像塊冰碴子,順著青璃兒后頸滑進衣領。
她望著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忽然想起池底石壁上那些泛著幽藍的符文——原來劍修的眼神,比千年寒潭更能凍人。
“我...我真的只是來尋靈露。“她喉間發緊,尾椎骨又開始發燙,是方才靈露入體后血脈躁動的征兆。
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腰間的銀鈴,那是和小狐妖柳絮交換的定情物,“前幾日聽茶攤老丈說劍鳴池有妖修機緣,我...我化形三百年,本體鱗片總碎,聽族里長輩說靈露能養脈...“
謝硯之的眉峰動了動,目光掃過她頸側那片正泛著金芒的鱗片。
那里原本被白鏡毒劍劃開的傷口,此刻已結出淡粉的新鱗,像朵剛開的鯉尾花。
他想起方才劍氣劈向她時,她明明能用法術避開,卻偏要往池底沉——若真是魔修細作,怎會舍命去碰妖族專屬的靈露?
“你們會信嗎?“青璃兒突然苦笑。
月光漫過她眼尾,照出睫毛上未干的水痕,“若我說我只是想修補本體鱗片,萬劍閣的長老們會信?
還是會像三百年前圍獵我母妖那樣,說'妖修哪有不害人的'?“
謝硯之的指尖在劍鞘上頓住。
三百年前那樁血案他聽過——青丘山鯉妖群被屠,只余一只幼妖逃進人間。
他突然想起今早路過青丘城時,看見她蹲在巷口喂流浪貓,小貓叼著她裙角的銀鈴玩,她就歪著頭笑,像朵被露水浸過的桃花。
“至少你現在沒有傷人。“他聲音放輕,連自己都沒察覺。
收劍歸鞘時,斷劍的裂紋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和池底靈露的光一模一樣。
“謝硯之!你被妖女蒙蔽了!“
白鏡的怒吼像塊砸進潭水的石頭。
他踉蹌著撲過來,玄色道袍下擺還滴著水,袖中探寶令的玉光刺得人眼疼。“她分明是魔修細作!
我今早看見她和魔修暗樁交換信鴿——“
話音未落,青璃兒掌心突然泛起灼熱。
方才迸散的靈露殘滴正順著血脈往回涌,在她腕間凝成個小水球,“嗡“地震開道金芒。
那光像把鋒利的刀,直接劈開白鏡的道袍——他心口處,一道青紫色的魔紋正隨著喘息起伏,像條活過來的毒蛇。
謝硯之的劍“嗡“地出鞘。
劍氣裹著月光劈下時,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原來最該懷疑的,從來不是池底的妖修。
白鏡的慘叫混著水聲炸響,左臂“噗“地墜入潭中,斷口處翻卷著黑紅的血,那是魔氣侵蝕經脈的痕跡。
“你...你早勾結魔修。“謝硯之劍尖抵住白鏡咽喉,聲音冷得像淬了霜,“偷探寶令引我們來劍鳴池,是想借靈露引出歸墟令的線索?“
白鏡疼得額頭直冒冷汗,卻還在笑:“謝首徒...你以為萬劍閣就干凈?
當年你師兄弟...“
“住口!“謝硯之的劍又壓下三分,割破白鏡的喉管。
他不敢聽下去——師兄弟被妖修分尸的畫面還刻在腦子里,可此刻白鏡身上的魔紋,比任何妖修的爪牙都更讓他惡心。
潭水突然翻涌。
那滴本該消散的靈露從白鏡斷臂處鉆出來,裹著金芒“咻“地飛向青璃兒。
她下意識抬手,靈露便鉆進掌心,順著鱗片紋路往心口鉆。
這次她沒躲——方才靈露修補鱗片時,她聽見的那個蒼老聲音更清晰了:“吞了它,歸墟令的線索會醒。“
“你瘋了?“謝硯之抓住她手腕,指尖觸到的溫度燙得驚人,“靈露是封印之物,貿然吞服會...“
“我等這機緣三百年了。“青璃兒反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掌心有劍繭,硌得她生疼,卻比池底的暗流溫暖百倍,“化形時被雷劈碎的鱗片,總在陰雨天疼得睡不著...若是能修補本體,就算被天劫劈死,也值了。“
她仰頭吞下靈露的瞬間,月光突然暗了。
謝硯之望著她眉心泛起的金芒,突然想起劍鳴池石壁上的銘文——“妖族血脈共鳴“。
原來所謂機緣,從來不是給貪婪者的。
白鏡的斷臂在潭里浮浮沉沉,魔紋正被靈露的金芒灼燒,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
“你身上...“他松開手,后退兩步。
青璃兒周身的妖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暴漲,淡粉的鱗紋從頸側蔓延到鎖骨,發間的銀鈴無風自鳴,“是化形天劫?
可你三百年前就化形了...“
“不是化形。“青璃兒按住心口。
靈露在體內炸開的熱流正往四肢百骸鉆,她聽見骨骼發出“咔啦“的輕響,尾椎骨的灼痛變成了銳痛,“是...血脈覺醒。
母妖說過,鯉妖血脈覺醒時,會引動...引動...“
遠處的天空突然滾過悶雷。
謝硯之抬頭,看見墨色的云正從青丘山方向涌來,像頭張著嘴的怪獸。
云層里偶爾閃過銀蛇般的電光,照得青璃兒的金芒更亮了——她的眼尾,不知何時多出片鯉尾狀的金鱗,像滴凝固的月光。
“走!“他抓住她的手腕往潭外跑,“去青丘山頂,那里雷劫最弱...“
“來不及了。“青璃兒停下腳步。
她能感覺到天劫的威壓正順著血脈往下砸,像座山壓在頭頂,“你...你信我嗎?“
謝硯之望著她被金芒籠罩的眼睛。
那雙眼底沒有妖修的狡黠,沒有魔修的陰鷙,只有團跳動的火——和三百年前那只縮在瓦罐里的小鯉魚,一模一樣。
“信。“他說。
青丘山頂的風突然大了。
謝硯之看著青璃兒一步步往山巔走,她的裙角被風掀起,露出小腿上若隱若現的金鱗。
遠處的雷鳴越來越密,像有千軍萬馬正踏云而來。
他摸了摸腰間的斷劍,突然發現劍鞘的裂紋里,幽藍的光和青璃兒身上的金芒,正慢慢融成種他從未見過的顏色。
“謝首徒!“
山腳下傳來小狐妖柳絮的尖叫。
謝硯之轉身時,看見她抱著個染血的信鴿沖上來,鴿腿上綁著的紙條被風吹開,露出幾個血字:“歸墟令現世,速引妖修至劍鳴池——魔宮。“
他再回頭時,青璃兒已站在山巔。
烏云壓頂,雷電在她頭頂交織成網。
她仰起臉,金芒從每寸皮膚里往外滲,像團要燒穿天劫的火。
謝硯之突然想起池底石壁上的最后一句銘文:“當金鯉銜露,歸墟重開。“
而此刻,山巔的雷鳴里,似乎還混著另種更沉的響動——像是某種被封印了百年的東西,正在地下,緩緩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