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灌進鼻腔的瞬間,云鶴瀾攥緊蘇阮阮的手腕又緊了幾分。
密道狹窄得只能容兩人并肩,她的鮫尾在水中掃過粗糙的石壁,鱗片擦出細碎的痛意——這痛意倒比胸口翻涌的灼熱更清晰些。
方才吸收蚌珠時竄入經脈的力量還在發燙,像有團藍火順著血管往四肢百骸鉆,連眼尾的銀紋都跟著一跳一跳。
“顧小萱!
你那避水珠能不能再塞兩顆?“裴昭的聲音帶著水下特有的悶響,他額發黏在額角,手里的避水珠被攥得泛著青光,“我這顆快撐不住了——“話沒說完就被涌進來的水流嗆了半句,顧萱反手拍了顆新的在他掌心,自己卻咬著牙把第三顆塞進蕭燼霆手里:“蒼梧宗少宗主的玉盾都快成篩子了,先顧著護罩!“
蕭燼霆額角滲著冷汗,指尖結印的速度快得幾乎要看不清。
他布下的青玉光罩原本能護著七人,但方才被坍塌的水晶柱砸中后,光罩邊緣裂開蛛網狀的細紋,每道細紋里都滲進刺冷的海水。“退半丈。“謝硯之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劍,他反手一劍劈開撲上來的海妖,血污在水中綻開暗紅的花,“前面通道變寬,我能布劍陣。“
云鶴瀾借著夜明珠的光瞥見謝硯之的后背——他外袍被海妖的尖爪撕開幾道口子,露出底下滲血的傷痕,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個總說“麻煩“的劍修,此刻正用身體堵在眾人和海妖群之間,劍穗被水流沖得向后揚起,倒像是一面不肯倒伏的旗。
“到了!“蘇阮阮突然低呼。
云鶴瀾抬頭,果然看見密道盡頭有塊半人高的珊瑚礁——那是珠宮外圍的標記。
她拽著蘇阮阮撲向珊瑚礁的瞬間,身后傳來潮隱癲狂的笑聲。
“想逃?“潮隱的鬼體從海水中凝聚,他眼眶里的鬼火比之前更盛,“這整片海域早被我用鮫族遺骨布下血契陣!
你們的命、你們的魂、你們身上的靈氣——“他張開雙臂,海水突然沸騰般翻涌,“都是我晉升鬼仙的養料!“
無數漩渦在四周炸開。
顧萱被卷得撞在珊瑚礁上,避水珠“啪“地碎成齏粉;裴昭的發帶被漩渦扯斷,黑發在水中亂舞,卻還在喊“我來護著天命之女“;蕭燼霆的光罩徹底碎裂,青玉片扎進他手背,血珠剛冒出來就被漩渦卷走。
云鶴瀾被甩向一塊尖石,手腕突然一緊——是謝硯之。
他的劍不知何時纏上了她的腕間銀鱗,借力將她拽回身側。“蠢。“他咬著牙罵,劍刃卻更利地劈開逼近的漩渦,“早說過別往危險地方跑。“
危險?
云鶴瀾突然笑了。
她胸口的鮫鱗燙得幾乎要穿透皮膚,那些被蚌珠喚醒的記憶又涌上來——珊嬤臨終前撫過她眉心的手,溫度和此刻的燙意重疊;千年前大祭司吟唱《海靈共鳴曲》時,整片海域的海靈浮出水面,鱗片折射的光比星辰更亮。
“原來如此。“她輕聲說。
謝硯之的劍穗掃過她臉頰,她卻松開他的手腕,任自己被漩渦卷離人群。“瀾兒!“蘇阮阮想追,卻被另一道漩渦掀得撞在礁巖上。
云鶴瀾在漩渦中心穩住身形。
她張開雙臂,讓海水壓在每一寸皮膚上,讓那團藍火順著喉嚨竄上舌尖。
當第一個音符溢出唇齒時,海水突然靜了一瞬——那是首古老得連潮隱都忘記的曲子,每個音節都像在敲海底最深處的古鐘。
“這是...海靈共鳴曲?“蕭燼霆抹去臉上的血,顧萱扶著珊瑚礁直起腰,突然發現那些要啃噬她腳踝的海妖停住了,它們渾濁的眼睛里浮起迷茫,像是被什么更古老的存在喚醒了本能。
潮隱的鬼火劇烈晃動:“不可能!鮫族早就忘了——“
他的話被一聲鯨鳴碾碎。
那是只通體透明的巨鯨,骨骼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每片鱗甲都流轉著星圖般的紋路。
它從海底升起時,海水自動分開兩邊,連漩渦都被它的氣勢壓得消散。
云鶴瀾看見它眼底的光——和記憶里大祭司的眼睛一模一樣。
“原來你們一直都在。“她的歌聲未斷,淚水卻混著海水落下。
鮫族的眼淚本是最珍貴的珍珠,此刻卻化作藍色的光雨,落進巨鯨額頭的紋路里。
巨鯨發出第二聲長鳴,尾鰭一擺,便將潮隱的鬼體拍得支離破碎。
“走!“謝硯之抓住她后領將她拽回人群,劍刃在巨鯨身側劃出安全通道。
蘇阮阮立刻扶住她,掌心按在她后背輸送靈氣;裴昭手忙腳亂地給眾人塞新的避水珠,嘴里念叨著“果然天命之女需要護道者“;蕭燼霆重新結印,這次的光罩泛著比之前更沉的青。
顧萱抹了把臉上的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儲物袋。
里面的爆炎符還帶著她體溫,鎮魂釘的倒刺硌得手心發疼——剛才在密道里,她就注意到潮隱布陣時用的遺骨上刻著煉器紋路。
那些紋路...或許能用爆炎符的火克了它?
巨鯨的鳴叫聲還在耳邊回響,云鶴瀾卻覺得有什么更危險的東西在靠近。
她望著逐漸消散的巨鯨,又看了眼還在掙扎的潮隱殘魂,突然抓住顧萱的手腕:“那些遺骨...“
“我知道。“顧萱沖她眨眨眼,手指已經按上儲物袋的扣繩,“等下你唱你的,我來破他的陣。“
顧萱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她望著潮隱布陣時用的遺骨上那道若隱若現的金紋——那是隱世煉器一脈獨有的“鎖靈刻“,專用來禁錮靈體。
怪不得方才避水珠在陣中失效得更快,原來這些骨頭在偷吸靈氣。
“謝硯之!“她扯著嗓子喊,儲物袋里的爆炎符被她抖得嘩啦響,“劍氣往陣眼第三根遺骨上劈!
那根刻著雙鯉紋的,是主樞!“話音未落,謝硯之的劍已經劃破水流,一道冷冽劍氣精準劈在那根泛著幽藍的遺骨上。
骨茬迸裂的瞬間,顧萱指尖快速結印,三張爆炎符“唰“地貼了上去。
符紙遇水不熄,反而騰起赤金火焰,將刻紋燒得滋滋作響。
“小爺的符可是加了玄鐵砂的!“她邊說邊從腰間摸出鎮魂釘,銀釘尖端凝著暗紅光暈,“鎮你這破陣的靈!“最后一枚釘子釘進遺骨時,她聽見陣中傳來悶響。
海水突然劇烈震顫,潮隱的鬼火在陣眼處瘋狂扭曲,像被踩碎的燭芯。
“你們敢——!“潮隱的嘶吼混著氣泡炸開。
云鶴瀾的歌聲卻比他更快。
她喉間溢出的音符化作銀鏈,纏上潮隱半透明的鬼體。
那些鏈上的鱗紋與她眼尾的銀紋同頻跳動,是鮫族古術里專克邪祟的“鎖魂吟“。
“你說鮫族忘了古術。“云鶴瀾的聲音比海浪更清冽,她的指尖抵在潮隱眉心,“可海靈從未忘記。“海靈之力順著指尖涌入,潮隱的鬼體開始片片碎裂。
他瞪圓的鬼火里閃過剎那慌亂——那是三百年前,他還是鮫族祭司時,在大祭司眼里見過的光。
“你根本不懂!“他的聲音已經開始消散,“他們要的不是和平,是...是吞噬!“話未說完,海靈之力如利刃貫穿他的靈核。
最后一縷鬼火熄滅前,云鶴瀾聽見他極輕的一句:“珊嬤...對不住...“
海水突然靜了。
顧萱扶著珊瑚礁滑坐在地,爆炎符的余溫還燙著掌心。
她望著自己發顫的指尖,突然笑出聲:“我就說...那刻紋是鎖靈刻嘛...“話音未落,裴昭的腦袋突然湊過來,水珠順著他發梢滴在她鼻尖:“顧姑娘好厲害!
這定是天命之女的護道者該有的手段——“
“滾。“顧萱抬手拍開他的臉,卻沒真用力。
蘇阮阮的手還搭在云鶴瀾背上。
她能感覺到云鶴瀾的靈氣如退潮般不穩,便又輸了道溫和的靈力過去:“瀾兒?“
云鶴瀾望著逐漸平靜的海面,喉間還殘留著歌聲的震顫。
方才與海靈共鳴時,她分明觸到了那些被封印在海底的記憶——無數鮫族戰士的哀嚎,大祭司最后一次吟唱時破碎的珍珠,還有...那座沉在海底的宮殿,柱廊上的紋章與巨鯨額頭的星圖如出一轍。
“我能感覺到。“她的聲音輕得像海霧,“這片海在哭。“風掀起她額前的濕發,眼尾的銀紋在月光下泛著幽光,“潮隱說他們要吞噬...他說的'他們'是誰?“
“或許和這個有關。“蕭燼霆突然開口。
他望著遠處海面,那里正升起一道金色光芒,像有人在海底點燃了星辰。
光暈中隱約能看見飛檐斗拱的輪廓,是座被海水掩埋千年的遺跡。
蘇阮阮瞇起眼。
她聽風樓的情報網里,從未記載過這片海域有古遺跡。
可那金芒里流轉的紋路...像極了她在古籍里見過的“歸墟令“碎片的輝光。
“看來我們的麻煩才剛開始。“謝硯之的劍垂在身側,劍穗還滴著血。
他瞥了眼云鶴瀾發白的唇,終究沒說“早讓你別來“,只將外袍解下搭在她肩上。
云鶴瀾攥緊外袍的袖口。
布料上還殘留著劍修特有的冷鐵味,混著淡淡的血銹。
她望著那座逐漸清晰的遺跡,心中的火卻比之前更烈——珊嬤說過,鮫族的使命是守護海靈;現在她終于明白,守護的前提,是先揭開所有被掩埋的真相。
“走。“她站起身,鮫尾在水中劃出銀浪,“去看看那座遺跡里,藏著什么。“
話音未落,海平線處突然浮起幾點銀芒。
那些光芒隨著浪涌起伏,越來越近。
當第一艘刻著鮫族圖騰的戰船破開水幕時,蘇阮阮看清了船頭立著的身影——那人身披銀鱗甲,額間綴著拇指大的珍珠,正是鮫族現任大祭司座下的左護法。
“云鶴瀾。“左護法的聲音像冰錐刺進海水,“跟我們回珠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