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深處的星光突然凝成實質,在眾人腳邊鋪就一條銀亮的路徑。
謝硯之的斷玉劍嗡鳴著沒入袖中,劍穗卻仍被歸墟的風卷起,掃過他緊繃的手背。
他望著那道與蘇阮阮有七分相似的身影,喉結動了動——三日前在萬劍閣密室,師父曾說過,歸墟令碎片認主時會引動血脈共鳴,而他袖中這塊碎片,自青丘城起便開始發燙,此刻幾乎要灼穿衣袖。
“走。“他低喝一聲,靴底先一步碾碎了腳邊的星芒。
風卷著碎光撲來,云鶴瀾的珊瑚墜子突然燙得驚人。
她下意識按住心口,星盤上的星輝卻逆著常理倒轉,原本指向東南的星軌竟纏成了雙魚形狀——那是鮫族血脈覺醒時才會顯現的星象。“表姐...“她輕聲念出這個從未對人提起的稱呼,喉間泛起咸澀的海腥味,像極了幼年在深海被海妖撕咬時,鮮血漫過舌尖的味道。
顧萱的銅鈴串在掌心硌出紅印。
她本想摸出爆炎彈防身,可那道身影舉起青銅碎片的剎那,她聽見了——極輕極輕的錘擊聲,像是師父在老煉器坊里敲打玄鐵的節奏。“上古材料...“她耳尖泛紅,手指不自覺蜷起,連儲物袋的流蘇掃過手腕都沒察覺。
裴昭的話本殘頁被風卷走半張,他手忙腳亂去抓,卻在觸到紙頁的瞬間愣住。
空白處新寫的字跡竟在發燙,墨跡順著指腹爬上手背,像條細小的火蛇。“天命者該上路了...“他望著裂隙深處,眼底的興奮幾乎要溢出,“原來這就是話本里說的'命運召喚'!
阮阮姑娘一定是被我感動,所以才要和我共赴險境——“
蕭燼霆的玉牌震顫得更厲害了,震得他虎口發麻。
他望著那道身影,忽然低笑出聲。
三日前在蒼梧宗祠堂,他翻到了父親臨終前的手札,最后一頁被血浸透的字跡寫著:“若見與蘇氏女相似者,歸墟之秘可解。“原來父親早已知曉,原來他這些年布局查探的“天命“,此刻就站在裂隙里。
蘇阮阮被陸昱護在身前,他青衫上的血珠被風吹散,落在她手背上,涼得驚人。
她望著那道與自己相似的身影,忽然想起聽風樓地窖里那本泛黃的族譜——蘇氏祖祠的牌位上,確實有位從未被提及的“蘇長歌“。
銀鈴在腕間輕響,她笑著拽了拽陸昱的衣袖:“陸公子,這趟生意,咱們可不能虧了。“
當最后一人的腳尖踏上星路,歸墟的風突然變了方向。
謝硯之覺得有什么東西撞進了天靈蓋。
他眼前的光碎成千萬片,再聚攏時,竟看見自己穿著玄鐵重甲,站在焦土遍地的戰場中央。
遠處是燃燒的城郭,近處是斷刃殘旗,而他身側,立著個穿月白鮫綃裙的女子。
她正回頭看他,眼角的淚痣在血污中格外清晰——那是云鶴瀾才有的印記。
“阿硯,小心!“女子突然撲過來,他手中的長劍被震得脫手。
謝硯之這才發現,自己胸口插著半柄魔劍,鮮血正順著甲片縫隙往外涌。
而女子的后背,同樣插著半截刀刃,血浸透了月白裙裾,卻仍在笑:“百年前我沒能護住你...這次,換我——“
“不!“謝硯之脫口而出,伸手去抓那女子的手腕。
指尖觸到的剎那,畫面又碎了。
他踉蹌著后退,撞進一團柔軟的霧氣里,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松開了劍柄,冷汗已經浸透了中衣。
幾乎與此同時,云鶴瀾的星盤“咔“地裂開一道細紋。
她眼前的景象驟變,自己站在一座青銅巨門前,發間別著的不是珊瑚墜子,而是一串珍珠串成的鳳釵——那是鮫族大祭司才有的冠飾。
門后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而她身側,站著個持劍的玄衣男子,后背的劍穗與謝硯之的斷玉劍如出一轍。
“紫鳶,時機到了。“男子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冷硬,卻在看她時軟下來,“用你的鮫歌引動星軌,我以本命劍鎮住裂隙。“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里攥著半塊青銅碎片,和謝硯之袖中的那塊嚴絲合縫。“會有代價的。“她輕聲說,“歸墟令的反噬...會抹去我們這一世的記憶。“
“總好過六界再遭戰火。“男子將劍刺入地面,鮮血順著劍刃流入裂隙,“若有來生...我定要在太平盛世,聽你唱完那首《滄海月》。“
云鶴瀾的星盤突然墜地,砸在她腳邊。
她猛地捂住嘴,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那首《滄海月》,是她幼年在深海里,母親唱給她聽的安眠曲,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
歸墟的風還在盤旋。
顧萱突然覺得耳鳴。
她聽見了,很清晰的,“叮——“的一聲,像是銅錘敲在玄鐵上的脆響。
抬眼望去,原本混亂的光影里,竟浮起半座黑黢黢的屋子,屋檐下掛著塊褪色的木牌,上面的“萬巧坊“三個字,和師父老煉器坊的招牌一模一樣。
她下意識伸手去摸儲物袋里的銅鈴串,卻在觸到鈴身的瞬間,整個人突然定住——那串銅鈴,此刻竟在發燙,熱度順著指尖往心口鉆,像要喚醒什么沉睡的東西。
“阮阮!“裴昭的驚呼打斷了所有幻象。
眾人這才驚覺,不知何時,那道與蘇阮阮相似的身影已站在他們中間。
她手中的青銅碎片與謝硯之袖中的那塊共鳴著,發出刺目的光,將蘇阮阮整個人籠罩在內。
“歡迎來到歸墟。“她的聲音混著時空破碎的回響,“現在,你們準備好...面對自己了嗎?“
顧萱的銅鈴串突然爆發出清脆的響聲,在這寂靜的裂隙里格外刺耳。
她望著那半座若隱若現的“萬巧坊“,喉間泛起熟悉的癢——那是每次師父要教她鍛造絕學時,她偷偷吞下去的興奮。
而在所有人看不見的角落,顧萱儲物袋里的某塊碎鐵,正隨著銅鈴的節奏,發出細微的震顫。
顧萱的銅鈴串在掌心燙得幾乎要灼傷皮膚,儲物袋里那塊碎鐵的震顫突然變得狂躁,像有活物在袋中掙扎。
她踉蹌著扶住身側的星芒光壁,眼前的裂隙光影突然坍縮成一片暖黃——是萬巧坊的燭火。
老煉器師佝僂的背影正俯在案前,銀白的發絲被風掀起,露出后頸那道熟悉的刀疤。
他手中的青銅碎片泛著幽光,與顧萱袖中儲物袋里的碎鐵發出蜂鳴。“小萱。“老人的聲音比記憶中更沙啞,卻帶著從未有過的鄭重,“你總說我藏著壓箱底的鍛造術,今日便告訴你——九曜歸墟令不是兇器,是鑰匙。“
顧萱的呼吸驟然停滯。
她想伸手觸碰那片青銅,指尖卻穿過了老人的影子。
案角的玄鐵錘突然飛起,精準砸在青銅碎片上,“當啷“一聲驚醒了她的記憶——幼時她總偷學師父鍛造,被抓包時他總用這招敲她額頭。“唯有集齊九曜,方可逆轉宿命。“老人轉頭看向她,眼尾的皺紋里泛著水光,“你總嫌我啰嗦...可這一世,定要替師父護住這鑰匙。“
“師父!“顧萱脫口而出,喉間的癢意化作滾燙的淚。
她猛地睜眼,發現自己仍站在裂隙中,銅鈴串不知何時已落在腳邊,碎鐵正從儲物袋里鉆出來,懸浮在她掌心,與那道籠罩蘇阮阮的青光產生共鳴。“歸墟令...不是毀滅之物...“她喃喃重復著幻象里的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而是重啟的鑰匙。“
“阮阮!“陸昱突然攥緊蘇阮阮的手腕。
他本無修為,此刻額角卻滲著冷汗,青衫被冷汗浸透。
蘇阮阮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裂隙的光影里竟浮起半座茶館——檐角掛著褪色的“聽風樓“招牌,與她地窖族譜里那幅祖祠舊畫分毫不差。
“小心!“陸昱的聲音帶著破碎的哽咽。
幻象中,他穿著粗布短打,正將蘇阮阮推進地窖暗門,背后是魔修的刀刃劃破空氣的尖嘯。“別怕,我守著。“他抹掉她臉上的血,笑得比記憶中任何一次都溫柔,“等打完這場仗,咱們把茶館重新支起來...你說要掛的紫藤花架,我明日就去砍藤條。“
暗門在身后轟然閉合,陸昱轉身時,腰間的茶勺還叮當作響。
蘇阮阮在地窖縫隙里看見,他抄起的不是法器,而是她用來攪茶的銅壺,迎上了魔修的劍。
血濺在“聽風樓“的匾額上,像朵妖異的紅梅。
“不!“陸昱突然抱住頭蹲下,指甲幾乎要摳進頭皮。
他從未修過仙,此刻卻清晰地記起那刻的痛——劍刺穿胸口的冷,血漫過喉嚨的腥,還有最后一眼望見暗門時的安心。
他抬頭看向蘇阮阮,眼眶通紅,卻笑得像幻象里的自己:“原來我命中注定...要遇見你,阮阮。“
蘇阮阮的銀鈴在腕間輕顫。
她剛要開口,裂隙的風突然凝成實質,將眾人的幻象一并撕碎。
那道與她相似的身影在強光中褪去虛影,露出清瘦的輪廓——白發束在青玉冠中,眼角有顆與云鶴瀾相似的淚痣,卻穿著凡人的青衫,腰間掛著半塊青銅碎片。
“星隕先生?“云鶴瀾的聲音帶著不可置信。
她幼年曾聽族中長老說過,百年前六界大戰時,有位能看透星軌的智者以命為引封印歸墟令,事后卻神秘失蹤。
此刻那人正望著他們,眼底的滄桑像沉淀了百年的星塵。
“你們終于明白了。“星隕先生的目光掃過眾人,停在顧萱掌心的碎鐵上,“九曜歸墟令,并非毀滅,而是重生。
百年前我以血脈為祭封印它,是因六界尚不能承受重啟的代價。
如今...“他看向謝硯之袖中發燙的碎片,又轉向蘇阮阮,“你們的羈絆,你們的覺悟,終于讓它愿意睜開眼了。“
謝硯之的斷玉劍突然出鞘三寸,劍鳴混著他緊繃的聲音:“你說的'重生',要誰的命?“
“不是誰的命,是六界的命。“星隕先生抬手,掌心的青銅碎片與眾人身上的碎片同時共鳴。
顧萱的碎鐵、謝硯之的斷玉劍穗、云鶴瀾的珊瑚墜子、蕭燼霆的玉牌、裴昭的話本殘頁...所有與歸墟令相關的物件都浮起微光,在眾人頭頂連成星圖。
裴昭的話本殘頁突然自動翻頁,新寫的字跡在光中顯現:“天命者非一人,乃同心者。“他望著那行字,原本亂飛的腦補突然安靜下來,只余下滾燙的震撼:“原來...這才是話本里說的'眾人同心'。“
蕭燼霆的玉牌不再震顫,反而溫涼如舊。
他望著父親手札里“蘇氏女“的字跡,又看向蘇阮阮,忽然低笑:“父親若泉下有知,該欣慰我沒走他的老路——這一次,我要護的不只是蒼梧宗,是他們。“
云鶴瀾撿起地上的星盤,裂縫處竟滲出淡藍的鮫淚。
她望著星隕先生眼角的淚痣,突然明白幻象里那聲“紫鳶“是自己的前世之名。
她輕輕拭去淚,將星盤按在胸口:“《滄海月》...我替你唱完。“
蘇阮阮握緊陸昱的手。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交握的指縫傳來,像極了幻象里那碗她沒喝完的熱茶。
她望著星隕先生,忽然想起族譜里“蘇長歌“的名字——原來自己不是巧合,是延續。“所以現在要怎么做?“她問,聲音里沒有茶館老板娘的圓滑,只有最本真的堅定。
“集齊九曜。“星隕先生的目光變得鄭重,“但歸墟的力量...從來不會輕易交托。“他緩緩舉起手中的碎片,裂隙的星光突然瘋狂涌動,像有巨手在攪動時空的長河。
顧萱的碎鐵發出刺耳鳴叫,謝硯之的斷玉劍幾乎要掙脫他的控制,云鶴瀾的星盤裂縫中溢出星輝,連裴昭的話本殘頁都燃起火光,卻燒不毀半字。
“九曜之力...要匯聚了。“星隕先生的聲音混著裂隙的轟鳴,“記住,你們要對抗的從來不是歸墟...是——“
話音未落,整個歸墟突然劇烈震動。
眾人踉蹌著互相攙扶,顧萱的碎鐵“叮“地嵌入她掌心,謝硯之的斷玉劍“當啷“墜地,云鶴瀾的星盤裂縫蔓延成蛛網,連蘇阮阮腕間的銀鈴都碎了一顆。
陸昱將蘇阮阮護在懷里,抬頭望向裂隙頂端——那里不知何時浮現出九道黑影,像被封印的巨獸正緩緩睜眼。
歸墟的風里,傳來星隕先生最后的嘆息:“...是你們自己。“
震動漸弱時,眾人發現星隕先生已消失不見,只余下他的青銅碎片懸浮在裂隙中央,與眾人的碎片形成九宮之陣。
顧萱撿起斷玉劍遞還給謝硯之,觸到劍穗時突然一怔——劍穗里竟藏著半塊極小的青銅殘片,與她儲物袋里另一塊碎鐵嚴絲合縫。
云鶴瀾的星盤徹底碎裂,卻在她掌心凝成一顆藍星。
她望著星圖,突然抓住蕭燼霆的手腕:“看!
星軌指向...青丘城?“
裴昭的話本殘頁又翻了一頁,新的字跡在血光中顯現:“殘圖現,謎未歇。“
裂隙的余波還在盤旋,像在訴說這場關于命運的博弈,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