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黑與金紅交織的裂隙橫亙天地,內里翻涌的混沌中時見殘戈斷甲、破碎玉玨,甚至有模糊的人影閃過,像是被時空碾碎的記憶碎片。
謝硯之的青銅碎片在袖中灼得皮膚發紅,他望著裂隙深處那團比前世更濃的黑霧,喉結動了動——上一世她也是站在這里,說“等我”,然后就被卷進了黑霧里,連最后一縷仙識都沒留下。
這一次他攥緊斷玉劍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劍穗被劍氣震得簌簌發抖。
“阿阮,儲物袋里的止血丹夠嗎?”顧萱突然出聲,指尖還捏著裴昭剛才滑落的話本。
她本想嘲笑這書里“天命之子腳踏祥云”的爛俗橋段,可抬眼看見謝硯之泛紅的眼尾,又瞥見云鶴瀾撫著珊瑚墜子的手在抖,喉間的調侃突然哽住了——那些她向來嗤之以鼻的“天命”,此刻倒像裂隙里漏出的星芒,明明滅滅地扎進她心里。
蘇阮阮正將最后一疊符紙塞進顧萱懷里,銀梳在發間閃了閃。
她望著裂隙邊緣翻涌的黑霧,耳尖微動——方才松濤里混了絲極淡的血腥氣,像極了三年前青丘城被魔修偷襲時,血浸透青磚的味道。
“夠。”她應得輕快,可指尖卻悄悄勾住了腰間的銀鈴,那是聽風樓傳訊用的,“但若真打起來,你得先護住裴昭那呆子。”
裴昭確實夠呆。
他盯著裂隙里閃過的模糊人影,手里的話本早掉在地上,鞋尖無意識碾過書頁:“原來歸墟裂隙...不是仙樂,是哭腔。”他聲音發顫,想起話本里寫的“天命者降臨必有祥瑞”,可此刻鼻腔里全是鐵銹味,“我、我以為能...能救所有人的...”
云鶴瀾突然攥緊了頸間的珊瑚墜子。
墜子背面“歸墟同往”四個字燙得幾乎要烙進皮膚,而裂隙里方才閃過的那道影子,分明戴著和表姐阿瑤一模一樣的珍珠步搖。
她望著謝硯之緊繃的背影,喉間泛起鮫人特有的清吟——那是深海里母親哄她睡覺時唱的,能安撫最暴躁的海妖。
“表姐。”她輕聲喚,尾音裹著海風般的顫,“我來找你了。”
裂隙的光突然暗了一瞬。
松濤聲里混進了木屐踏石的輕響。
眾人同時轉頭,便見清虛道君立在左側山巖上,月白道袍被風掀起一角,腰間玉牌映著裂隙的光;他身側是撐著紙傘的晏遲,傘面繪著黑白無常,傘骨間滲著縷縷灰霧;再往右兩步,穿青衫的陸昱正垂眸看自己的手,指節泛白,像是在克制什么。
“你們終究還是來了。”清虛道君的聲音像春溪淌過鵝卵石,“正好,省得我一一尋人。”
謝硯之的劍嗡鳴出鞘,劍尖直指道君咽喉:“你早已知曉歸墟令的秘密,為何還要散布謠言挑起六界大戰?”他想起萬劍閣被毀那日,師兄弟們的血也是這樣浸透青石板——而傳聞里,正是清虛道君說“歸墟令能復活至親”,才引動各域修士發瘋般爭奪。
清虛道君嘆了口氣,抬手按住謝硯之的劍尖。
劍氣割破他掌心,血珠落在劍刃上,“為了六界平衡,有些犧牲是必要的。”他說得溫柔,眼底卻像結了層冰,“比如...你們。”
幾乎是同一瞬,晏遲的紙傘“啪”地收攏。
灰霧從傘骨間涌出,像活物般纏向眾人的腳踝、手腕。
云鶴瀾的清吟被截斷,她突然看見阿瑤渾身是血地站在裂隙里,伸著手喊“阿瀾救我”;裴昭眼前閃過話本里的結局——天命者被眾人唾罵,死在亂劍之下;顧萱的指尖掐進掌心,她分明聽見師父在說“你根本不配繼承煉器閣”;謝硯之的劍差點落地,黑霧里那個轉身的背影又清晰起來,“等我回來”的聲音比前世更清晰。
蘇阮阮的銀鈴突然炸響。
她咬著舌尖逼自己清醒,看見蕭燼霆廣袖下的玉牌正在劇烈震顫——那玉牌的光與歸墟令碎片的震顫頻率,竟完全重合。
而顧萱不知何時摸出一張黃符,符紙邊緣泛著金光,她的指甲在符紋上輕輕一勾,金芒便順著指尖爬上了手背。
灰霧里,晏遲的笑聲像浸了水的紙:“如何?這霧里,可都是你們最害怕的...遺憾。”
顧萱的指甲在符紋上狠狠一勾時,掌心的冷汗幾乎要將符紙洇皺。
她早就在儲物袋最內層備了三張凈心符——自晏遲的紙傘撐開那刻,灰霧里浮動的絕望氣息便讓她后頸發寒,這是師父說過的“心魔引”,專挑修士最痛處啃噬。
此刻符紙離手的瞬間,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撞著肋骨:“去!”
金光如利刃劃開灰霧。
謝硯之的劍“當啷”墜地,他踉蹌兩步扶住山石,喉間腥甜——方才黑霧里的背影幾乎要觸到指尖,他甚至聞到了那縷熟悉的沉水香;裴昭的話本“啪”地拍在腳邊,他攥著書頁的指節發白,眼睛卻亮得驚人:“原來...原來都是假的?”蕭燼霆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攏,袖中玉牌的震顫隨著霧氣消散漸弱,他抬眼時眸底暗涌翻卷,像是在確認什么。
“你們這群偽君子,就知道玩陰的!”顧萱的冷笑裹著碎冰,另一只手已摸出枚鴿蛋大的爆炎彈。
這是她熬夜三天用赤焰石和雷紋銅淬的,本想留著對付魔修老巢的機關,此刻卻在掌心燒得發燙。
她對準清虛道君身側的晏遲甩了過去——那鬼修的紙傘還半撐著,傘骨間的灰霧正往云鶴瀾腳邊鉆。
爆炎彈炸開的瞬間,山巖被掀飛半塊。
晏遲的紙傘“咔”地斷了一根骨,他退后半步,唇角仍掛著笑,只是那笑里多了絲陰鷙:“小丫頭片子,倒會挑軟柿子捏。”清虛道君的月白道袍沾了點火星,他屈指彈滅,目光卻落在顧萱泛紅的眼尾上——那是熬夜煉器的痕跡,和當年他那不成器的師弟何其相似。
云鶴瀾的星盤恰在此時泛起幽藍微光。
她望著裂隙里閃過的珍珠步搖,喉間的清吟陡然拔高,是《星海謠》的起調。
鮫族的歌本就帶三分魅惑,此刻混著星盤上流轉的星輝,竟震得山風都滯了滯。
歸墟裂隙深處突然炸開一片銀芒,眾人抬頭時,便見一頭由星光凝聚的巨鯨破霧而出,鯨尾掃過之處,晏遲未散的灰霧如殘雪消融。
“原來你已能喚醒星靈……”清虛道君的聲音終于有了裂痕。
他望著巨鯨眼中流轉的星軌,想起百年前與星主的賭約——那女子說“鮫族若能喚醒星靈,便算我贏”,當時他只當是戲言,此刻卻覺后頸發涼。
云鶴瀾的珊瑚墜子燙得厲害,她望著巨鯨撞向晏遲的方向,耳邊又響起表姐阿瑤的聲音:“阿瀾的歌,是能鎮住深海的。”
變故發生在巨鯨撞上紙傘的剎那。
一道暗青色劍氣突然從松濤里竄出,直取蘇阮阮咽喉。
陸昱的青衫被劍氣帶得獵獵作響,他甚至沒來得及拔劍,就那么張開雙臂擋在蘇阮阮身前。
“叮”的一聲脆響,他腰間的玉墜替主人接了這一擊,碎成八瓣。
“阮阮,我說過我會保護你。”陸昱轉頭時,額角已滲出血珠。
他的劍還插在腰間——凡人的劍,在修仙者的斗法里連自保都難,可他握劍的手穩得像釘進山石的鐵錐。
蘇阮阮的銀鈴在掌心攥得變形,她望著他發間沾的草屑,想起三年前他蹲在聽風樓門口替她修漏雨的瓦檐,想起他說“我雖不能修仙,卻能替你擋雨”。
此刻那雨變成了劍,他還是擋在她前面。
“你真的不該來。”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指尖卻悄悄勾住他袖口——那是聽風樓的暗號,若情況不妙,她會用縮地符帶他走。
陸昱卻笑了,眼睛亮得像顧萱的爆炎彈炸開時的光:“你能來,我為何不能?”
裂隙深處的光突然變得刺眼。
眾人同時轉頭,便見黑霧里走出一道模糊身影。
那人的輪廓被星芒裹著,看不清面容,卻分明握著塊青銅碎片——和謝硯之袖中灼人的那塊,紋路一模一樣。
謝硯之的斷玉劍自動出鞘,懸在他身前三寸,劍鳴如泣如訴;顧萱的爆炎彈在掌心重新凝聚,卻遲遲沒有擲出;云鶴瀾的星靈巨鯨放緩了游弋,鯨眼溫柔地掃過那身影;裴昭撿起話本,發現最后一頁不知何時被撕走,空白處卻有一行新寫的字:“天命者,該上路了”;蕭燼霆的玉牌震顫如雷,他望著那身影,突然低笑一聲:“原來如此。”
陸昱握蘇阮阮的手緊了緊。
她側頭看他,發現他也在看裂隙里的身影,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期待。
“那是……歸墟令的碎片?”裴昭的聲音發顫,卻帶著股奇異的興奮。
“不管是什么。”謝硯之的劍尖指向裂隙,“我要進去。”
云鶴瀾撫著珊瑚墜子,星盤上的星輝連成線,指向裂隙深處:“表姐在等我。”
顧萱把爆炎彈塞回儲物袋,摸出串煉器用的銅鈴:“要是里面有上古材料……”她的耳尖泛紅,卻沒說完。
蘇阮阮望著陸昱,又望了望裂隙里的身影,突然扯動銀鈴。
清脆的鈴聲里,她對所有人笑:“聽風樓的規矩,客人去哪,樓主自然要跟著。”
裂隙深處的身影似乎頓了頓,舉起手中的青銅碎片。
星光順著碎片紋路流淌,在眾人腳邊鋪出條銀路。
誰先邁出的第一步?
是謝硯之握緊劍柄的手,是云鶴瀾星盤上流轉的光,是顧萱摸向銅鈴的指尖,是裴昭攥緊話本的指節,是蕭燼霆眼底翻涌的暗潮,是陸昱護在蘇阮阮身前的身影。
他們踏入裂隙的剎那,歸墟的風卷起謝硯之的劍穗,卷走云鶴瀾的清吟,卷走顧萱的銅鈴輕響,卷走裴昭的話本殘頁,卷走蕭燼霆的玉牌微光,卷走陸昱青衫上的血珠。
而裂隙深處,那道身影終于抬起頭。
霧氣散盡的瞬間,眾人看清了她的面容——竟與蘇阮阮有七分相似。
她手中的青銅碎片突然發出轟鳴,像是在回應謝硯之袖中的那一塊。
“歡迎來到歸墟。”她的聲音混著時空破碎的回響,“你們,準備好面對真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