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勇兄弟，老七兄弟，大力兄弟！”許建國熱情地招呼著，許猛也一一抱拳回禮。雖然分屬不同村落，平日里進山打獵也難免有些競爭，但此刻在這冰天雪地里，同門的情誼和面對嚴冬的共同處境，讓氣氛迅速熱絡起來。大家互相拍打著肩膀，詢問著路上的艱辛和今年的收成，言語間透著一種外人難以理解的親近和默契。

“爹！許塵哥他們來了嗎？”一個清脆又帶著點急切的聲音響起。只見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如同靈活的豹子般從旁邊一個院子里竄了出來。他穿著緊身的鹿皮襖子，身姿矯健，步伐輕盈，幾步就來到近前。少年眉目俊朗，眼神明亮銳利，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氣和一絲桀驁不馴。正是花百川的獨子，花千山！他身后，還跟著一個穿著碎花棉襖、圍著火紅狐貍皮圍脖的少女，約莫十四五歲年紀。少女容貌清麗，皮膚在雪光映襯下顯得格外白皙，一雙杏眼清澈明亮，帶著幾分好奇和靈動，偷偷打量著人群中的許塵。這是花千山的妹妹，花千月。

“千山，千月，快來見過你們許家叔叔和哥哥們！”花百川招呼道。

“建國叔好！猛子叔好！”花千山規規矩矩地行禮，動作干凈利落，顯然是家教極嚴。但當目光轉向許塵時，那股少年人的銳氣和隱隱的不服輸立刻顯現出來，他挺直了腰板，聲音也提高了幾分：“許塵哥！早就聽村里人傳你箭術通神，力大無窮！有機會一定要見識見識！”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挑戰意味。

“千山兄弟客氣了。”許塵微微一笑，語氣平和，目光平靜地迎上花千山帶著鋒芒的視線，既不閃避，也不倨傲。

“建國叔好，猛子叔好。”花千月的聲音則清脆悅耳，帶著少女的靦腆。她微微屈膝行禮，目光飛快地在許塵臉上掃過，帶著一絲好奇和探究，隨即又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當看到許塵身上那件毛色油亮、氣派十足的狼皮大氅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

“哈哈，好！都是好孩子！”許建國看著英姿勃發的花家兄妹，笑著點頭。

“行了，閑話路上說！時辰不早了！”花百川大手一揮，指揮道，“把你們的貨都搬上橇！千山，你去幫小塵他們抬東西！千月，你坐前面那架橇，挨著你牛嬸！”

眾人立刻行動起來。花千山動作麻利地幫許塵和許陽將爬犁上的皮毛包裹抬上花家那架最大的雪橇。石大勇、朱老七、牛大力帶來的山貨、皮毛也都堆了上去。花千月則被父親安排坐到了另一架坐著幾位女眷（包括石大勇和朱老七的妻子）的雪橇上，她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安靜地坐在角落，目光卻不時飄向正在忙碌的許塵那邊。

花百川親自檢查了各架雪橇的綁繩，確保牢固。他走到最前面一架由兩頭最強壯騾子拉著的雪橇旁，對坐在車轅上、一個戴著狗皮帽、裹著老羊皮襖的精瘦老漢道：“老陳頭，路滑雪深，穩當點走！”

“花書記您就瞧好吧！這條道，我老陳閉著眼都能摸到鎮上！”車把式老陳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手中的長鞭挽了個漂亮的鞭花，在空中“啪”地一聲脆響，“都坐穩扶好嘍！駕！”

隨著老陳頭的吆喝聲和清脆的鞭響，幾頭騾子同時發力，沉重的雪橇在寬厚的滑軌帶動下，緩緩啟動，沿著五溪村通往大山鎮、已經被前面趕集人踩踏得相對硬實的雪道，向著山下駛去。

雪橇果然比人力拖拽爬犁輕松快捷太多。雖然積雪依然深厚，但寬大的滑軌提供了良好的支撐和滑行面，加上騾子的腳力，速度比之前快了數倍。凜冽的寒風迎面撲來，刮在臉上生疼。許塵將狼皮大氅的毛領又向上拉了拉，遮住口鼻，只露出一雙眼睛觀察著四周。

雪橇上，氣氛比剛才更加熱烈。同門相聚，又是難得的趕集日子，大家的話匣子都打開了。

石大勇裹緊了身上的狼皮坎肩，搓著手感嘆：“今年這雪邪性，下得又大又早。我那黑石溝后山，往年這時候還能找到點狍子印，今年毛都沒一根！全被雪埋瓷實了！”

“誰說不是呢！”朱老七嗓門洪亮，震得雪橇板嗡嗡響，“我野豬嶺那幾窩野豬，往年冬天還能在向陽坡刨食，今年雪這么厚，估計都窩在洞里啃樹根了！開春怕是餓急了眼要下山禍害！”他拍著大腿，一臉憂色。

牛大力則憨厚地笑著：“雪大也有雪大的好處，皮子厚實，油光水滑，能賣上價！百川大哥，您說是不？”他看向坐在車轅附近的花百川。

花百川抱著胳膊，目光沉穩地望著前方蜿蜒的雪路，聞言點了點頭：“嗯，大力說的在理。冬天是皮毛最好的時候。不過，雪深難行，猛獸也餓得兇，進山更要加倍小心。”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道，“特別是那些獨行的‘大貓’，雪厚了，餓瘋了，啥都敢撲。”

許猛坐在許塵旁邊，聞言微微瞇起了眼睛，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擊著，顯然是想起了前些日子在自家院外看到的猞猁腳印。許塵則默默運轉靈猿功，耳力催發到極致，捕捉著山林間任何細微的動靜。

“怕啥！”花千山坐在許塵斜對面，年輕氣盛的聲音響起，帶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有爹和各位叔伯在，還有許塵哥這樣的神箭手！什么大貓小貓，敢露頭就讓它嘗嘗咱五禽一脈的厲害！”他說著，還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膛，目光灼灼地看向許塵，仿佛在說“看我說的對吧”。

許塵迎著他的目光，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接話。花千月坐在前面那架雪橇上，聽到哥哥的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許塵平靜無波的眼神，她微微一怔，隨即飛快地扭過頭去，耳根似乎有些泛紅。

“臭小子，口氣不小！”花百川笑罵了一句，語氣里卻帶著幾分寵溺和自豪，“打獵靠的是腦子、眼力、經驗，不是光靠一股子蠻力！多跟你許塵哥學學，看看人家多沉穩！”他這話半是訓誡兒子，半是真心夸贊許塵。

花千山撇撇嘴，沒再吭聲，但眼神里的不服氣更濃了。他偷偷打量著許塵，似乎想從這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看起來卻又過分沉穩的同齡人身上找出點破綻。

雪橇在騾子的牽引下，沿著被積雪覆蓋的山道平穩下行。陽光漸漸升高，溫度卻沒有明顯回升，積雪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白光。道路兩旁的山林寂靜無聲，高大的松柏被厚厚的積雪壓彎了枝頭，偶爾有雪塊不堪重負，“噗”地一聲墜落。

雖然有了雪橇代步，但深達小腿的積雪和崎嶇的山路依然大大延緩了速度。原本只需一個半時辰的路程，硬是走到了日頭當空。

臨近中午，當雪橇隊轉過最后一個山坳，前方豁然開朗。一片相對平坦的谷地出現在眼前，谷地中央，一片密集的灰黑色屋頂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醒目，裊裊炊煙在各處升起，喧囂的人聲隱隱傳來——大山鎮，終于到了！

此刻，鎮口那棵標志性的老槐樹下，已經停了不少來自四面八方的雪橇、爬犁。騾馬的嘶鳴聲、趕車人的吆喝聲、提前到達的村民們的交談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滿煙火氣的聲浪，沖破了山野的寂靜。

雪橇緩緩停下。

花百川第一個跳下雪橇，跺了跺有些發麻的腳，看著鎮口熙攘的人群，長舒了一口氣：“總算到了！比往年足足晚了一個時辰！老陳頭，辛苦！把牲口牽到老地方喂上料！”

“得嘞！”老陳頭應了一聲，熟練地招呼幫手卸牲口。

許塵也隨著眾人下了雪橇，踩在鎮口被無數腳印踩踏得有些泥濘的雪地上。他活動了一下在寒風中久坐有些僵硬的筋骨，目光掃過喧囂的鎮口，最后落在前方那片熟悉的、此刻卻被厚厚的積雪和趕集的人流賦予了不同生機的房舍街道上。

大山鎮的大集，就在眼前。而他們身后，是綿延的、覆蓋著厚重積雪的神龍山脈，山林深處，那些蟄伏的猛獸和潛藏的危險，似乎也隨著這喧囂的人聲暫時被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