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快是多快,慢是多慢
- 院長都說好?廠長:滾去燒鐵銹!
- 墨家千城衛
- 2002字
- 2025-07-11 19:00:00
工人們聽不懂什么叫“巖層”,但他們聽懂了,這次的失敗,似乎又有不一樣的門道。
孟石的黑臉,也緩和了下來,他撓了撓頭,想不明白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江川看著墻上那幅新的金相圖,又看了看記錄著強度數據的表格,陷入了沉思。
強度,是戰斗力。
組織穩定性,是命。
他們用百分之五的戰斗力,換回了一條命。
這筆買賣,不虧。
但李振國等不了。軍方也等不了。
“我需要一把既能砍人,又不會自己斷掉的刀。”
李振國的話,簡單直接,“我不管你們看到了什么新巖層,下一爐,強度和穩定性,我全都要。”
會議室里,氣氛再次凝重。
黑板上,“井三”實驗的數據,被完整地抄錄了上去。
強度數據旁邊,畫了一個紅叉。
金相分析結果旁邊,卻畫了一個綠色的圈。
一個叉,一個圈,像是一個巨大的嘲諷。
“問題出在哪里?”陳敬云手指敲著桌面,“強度和韌性,就像天平的兩端。我們按下一頭,另一頭必然會翹起來。這是一個經典的材料學悖論。”
他的助手王博補充道:“在現有工藝下,想同時提升,幾乎不可能。”
“除非……我們能改變熱處理階段的冷卻速率。理論上,如果能實現‘分段淬火’,在特定的相變溫度區間,進行快速冷卻,而在另一個區間,進行緩慢冷卻,就有可能同時優化兩個指標。”
“分段淬火?”孟石聽著這詞,一臉茫然,“說人話。”
“就是讓那燒紅的鋼,該涼得快的地方,就讓它一下子涼透。
該涼得慢的地方,就讓它慢慢冷。”江川解釋道。
王博推了下眼鏡:“對。但我們沒有這種設備。恒溫油槽,或者可控氣氛冷卻爐,這里都沒有。我們連精確控制冷卻速度都做不到。”
這番話,讓剛剛看到一點希望的眾人,再次泄了氣。
理論的巨人,在現實的設備面前,只是個侏儒。
所有人都沉默了。
孫老倔一直蹲在角落,吧嗒吧嗒地抽著他的旱煙。
從開會到現在,他一個字都沒說。
此刻,他忽然站了起來,走到黑板前,指著王博寫下的那串復雜的冷卻理論公式。
“這個……‘快’,是多快?”他問。
王博愣了一下,回答道:“理論上,是從八百五十度降到六百度,這個過程,要在三十秒內完成。”
“那這個‘慢’呢?”孫老倔又問。
“從六百度降到三百度,這個過程,要超過十分鐘。”
孫老倔聽完,沒再說話,轉身就走出了會議室。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這老頭,干啥去?”孟石嘀咕了一句。
半小時后,下一爐實驗,“井四”開始。
當鮮紅的鋼錠,從模具中取出,被夾到冷卻架上時,所有人都以為,又要重復一次無能為力的自然冷卻。
就在這時,孫老倔出現了。
他手里,拎著一個巨大的,還在往下滴水的濕麻袋。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走到滾燙的鋼錠前,掄圓了胳膊。
“啪!”
一聲巨響。
那個濕透了的麻袋,被他準確無誤地,蓋在了鋼錠的上半截。
“滋啦——”
巨量的白色水蒸氣,伴隨著刺耳的聲音,轟然升騰,瞬間籠罩了整個工棚。
“你干什么!”王博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尖叫,“你在污染!你在用最不可控的方式,毀掉整個實驗!”
他想沖上去,卻被那灼熱的蒸汽擋了回來。
孫老倔不理他,只是死死盯著鋼錠下半截的顏色,嘴里念念有詞,像是在數數。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起!”
他猛地一拽,將那半干的麻袋,從鋼錠上扯了下來。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
從蓋上到掀開,不多不少,正好三十秒。
現場一片寂靜。
陳敬云沒有阻止。
他站在原地,金絲眼鏡的鏡片上,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他看著孫老倔,又看了看那塊上半截顏色明顯變暗,下半截依舊保持著暗紅的鋼錠。
他的眼中,沒有了鄙夷,也沒有了憤怒。
只有一種,看到了未知現象的,強烈的好奇和探究。
他快步走到冷卻架旁,讓助手立刻用接觸式溫度計,測量鋼錠不同部位的溫度。
一組組數據,被飛快地報了出來。
“上部,五百八十度!”
“下部,七百二十度!”
王博徹底呆住了。
這個最“不科學”,最“野路子”的土辦法,竟然真的在一塊鋼錠上,人為地制造出了兩個完全不同的冷卻區域。
它粗暴,丑陋,無法精確量化。
但它有效。
接下來的十分鐘,再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看著那塊鋼錠,在空氣中,慢慢地,從暗紅,變為黑色。
當它最終冷卻下來,被送到拉力試驗機上時,整個車間,落針可聞。
指針,再次開始攀升。
它輕松地,超過了“井三”那個失敗的數值。
然后,超過了九號合金的數值。
還在往上走。
最終,在一個比九號合金高出百分之十的位置,停了下來。
“咔嚓。”
斷裂聲,此刻聽起來,如此悅耳。
孟石激動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柱子上,吼得撕心裂肺:“成了!”
工人們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陳敬云沒有歡呼。
他快步走到墻邊,等待著最新的金相圖。
當那幅圖像投射出來時,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墻壁上那片冰冷的光影。
圖像上,晶粒細小、均勻。
那些黑色的雜質,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均勻地揉散在了面團里。
強度,韌性。
天平的兩端,被一記匪夷所思的“濕麻袋”,強行按平了。
李振國走了過來,拍了拍陳敬云的肩膀。
“陳老,恭喜。”
陳敬云緩緩轉過身,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了那個重新蹲回角落,點燃了旱煙的,沉默的老工人身上。
他扶了扶眼鏡,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
“我需要……重新定義我的‘實驗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