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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父案·雪融

臨安府衙二堂的青石地磚,沁著臘月里滲骨的寒氣。三娘跪在冰冷的地上,背脊卻挺得筆直,像一株被霜雪壓彎又倔強彈起的青竹。獬豸令的余威尚在,沈墨以提刑官之權重開“御膳房河豚獻膳案”的卷宗,塵封十年的冤屈,終于撬開了一道縫隙。堂上正中懸著的“明鏡高懸”匾額,被穿堂風刮得微微晃動,在肅殺的公堂里投下不安的光影。

沈墨一身墨綠官袍,端坐案后,臉色依舊帶著病后的蒼白,眼神卻銳利如刀。他目光掃過堂下——除了三娘,還有幾個當年案發時在場的低階內侍,如今已是鬢角染霜的老宦官,瑟縮地跪在角落,大氣不敢出。而今日最關鍵的人物,尚未露面。

“帶人證——前御藥院奉御,孫仲年!”沈墨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在空曠的二堂激起回音。

堂側的小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須發皆白、身形佝偂的老者,在兩個衙役的“攙扶”下,幾乎是半拖半拽地被帶到了堂前。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棉袍,早已不復當年御前奉藥的體面,渾濁的老眼里滿是驚惶,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寬大的袖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正是十年前負責驗看御膳、并在先帝“中毒暴斃”后力主“河豚劇毒”之說的首席御醫,孫仲年。

“孫奉御,”沈墨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目光卻如實質般壓向老者,“端平元年臘月十八,御前‘河豚獻膳宴’。先帝飲下‘河豚肝酒’一盞后,箸落湯灑,猝然崩逝。你當時查驗御體,當堂指證掌廚御廚林正河以劇毒河豚肝弒君。此案卷宗在此,供詞畫押俱在。今日重審,本官問你——當日驗看,先帝癥狀,可確系河豚劇毒所致?”

堂內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孫仲年身上。老御醫的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嘴唇哆嗦著,幾次翕動,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只是下意識地將攥著袖口的手又緊了緊,仿佛那里面藏著千斤重擔。

“孫奉御!”沈墨猛地一拍驚堂木,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之威,“獬豸令前,皇權親授!膽敢隱瞞偽證,構陷忠良,便是欺君罔上,罪同謀逆!你可知罪?!”

“噗通!”

孫仲年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額頭“咚”地一聲磕在冰冷的青石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再抬起頭時,已是老淚縱橫,涕泗橫流。

“大人…大人明鑒!老朽…老朽有罪!老朽該死啊!”他嘶啞的哭嚎在堂中回蕩,帶著無盡的悔恨與恐懼,“先帝…先帝他…絕非中毒!”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角落里那幾個老宦官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沈墨的眼神驟然一凝,身體微微前傾:“講!仔細講來!”

“是…是中風!”孫仲年涕淚交加,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老朽當時…當時就在先帝身側!陛下飲下那盞酒,不過三息,便面色漲紅如豬肝,左眼瞼瞬間耷拉,嘴角歪斜流涎,右手箸落,左手尚欲扶案,卻已半邊身子僵直不能動!此乃肝風內動、氣血上沖頭面之象,分明是…是急中風之兆!絕非河豚毒發時的口唇青紫、手足抽搐、嘔吐不止之狀啊!”

他描述的每一個細節都如此清晰而慘烈,仿佛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就在眼前重演。三娘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十年!父親背著弒君污名沉冤地下十年!竟是因為這個老匹夫的一句謊言!

“為何偽證?!”沈墨的聲音如同淬了冰,每一個字都砸在孫仲年的心上。

孫仲年渾身劇顫,猛地抬起淚眼,那渾濁的瞳孔深處,翻涌著刻骨的恐懼。他下意識地再次攥緊了袖口,仿佛那里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是藏著致命的毒蛇。他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極其隱蔽地掃了一眼堂外某個方向,又觸電般縮回。

“是…是…”他的聲音如同蚊蚋,帶著瀕死的掙扎,“是…是有人…逼老朽!逼老朽必須咬定是河豚劇毒!否則…否則老朽闔家性命…難保啊!”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后面的話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再也吐不出來。他只能拼命磕頭,額頭撞擊青石磚的聲音沉悶而絕望,“咚!咚!咚!”

就在這死寂與悲鳴交織的頂點!

三娘一直死死盯著孫仲年那只緊攥袖口的右手。就在他情緒崩潰、身體劇烈前傾磕頭的瞬間,那寬大的、洗得發灰的棉布袖口內側,一角折疊得異常整齊、質地明顯精良許多的紙箋,隨著他手臂大幅度的動作,悄然滑落出來!

紙箋無聲地飄落,打著旋兒,像一片不合時宜的枯葉,輕輕落在三娘跪伏的膝蓋前方,觸手可及!

堂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哭嚎的孫仲年和震怒的沈墨身上,無人留意這微小的變故。除了三娘。

她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張紙。紙是上好的“梅花玉版箋”,細膩光滑,帶著一種清冷的暗香。箋角,赫然印著一枚小小的、殷紅如血的梅花暗記!

這紙…這暗記…她太熟悉了!在相府花廳,在賈似道摔碎的冰露玉盞碎片上,她見過同樣的印記!這是賈府門生故吏傳遞密信時專用的私箋!

三娘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她猛地探出手,快如閃電,在孫仲年絕望的哭嚎和衙役們驚愕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時,指尖已悄然拈起那張滑落的紙箋,迅速攏入自己袖中!

紙箋入手微涼,帶著一股極其熟悉、卻又冰寒徹骨的清甜香氣——梅花蕊上初凝露珠的冷冽芬芳!這味道,與金使案中那致命的“青絲纏”毒所用的冰露,與御膳庫殘卷上記載的蒙元慢毒調制之引,與父親血書秘方中“可緩其毒三日”的警示之物,同出一源!

她借著低頭掩飾,用身體擋住袖口,指尖飛快地將紙箋捻開一道縫隙。上面只有一行力透紙背、帶著濃濃威脅意味的蠅頭小楷,墨色尚新:

“舊事休提,安享余年。片語妄言,雞犬不留!”

沒有署名,但那凌厲的筆鋒,那撲面而來的殺伐之氣,除了賈似道那條盤踞在權力巔峰的毒蛇,還能有誰?!

“大人!大人!”孫仲年還在磕頭,涕淚混合著額頭滲出的血絲,糊了滿臉,狀若瘋癲,“老朽…老朽不敢說…不能說啊!求大人開恩!開恩啊!”

沈墨面沉如水,眼中風暴凝聚。他顯然也察覺了孫仲年那無法言說的巨大恐懼和目光的異樣。他猛地站起身,剛要厲聲再問——

三娘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袖中那張紙箋帶來的冰寒與憤怒。她抬起頭,迎著沈墨銳利的目光,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孫仲年的哭嚎,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沉靜:

“沈大人,孫奉御既指證先帝乃中風猝崩,非河豚之毒,那么當日御前那盞‘河豚肝酒’…便成了關鍵。”

她頓了頓,目光如冷電般射向癱軟在地的孫仲年,一字一句問道:

“敢問孫奉御,您既知非毒,又奉何人之命,在驗看時,特意指出那盞酒中——‘河豚肝處理失當,腥氣有異’?!”

孫仲年如遭雷擊,猛地停止了哭嚎,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三娘,仿佛看到了從地獄歸來的索命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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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袖中緊攥著那張浸透梅花冷香的奪命信箋,

指尖殘留的冰露清甜如毒蛇吐信。

她死死盯著孫仲年煞白的臉,

舌尖卻猛地嘗到一絲詭異的鮮腥——

是生河豚肝被熱酒激出的、獨屬于死亡的氣息!

這味道,與父親當年描述的、

那盞“御酒”中不該存在的腥氣,

在記憶深處轟然重合!

“說!”她聲音嘶啞如裂帛,

“那盞酒里,到底混進了什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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