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向的林木愈發幽深，陽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枝葉，也只剩零星幾點落在積著腐葉的地面，踩上去軟得像踩在陳年的棉絮上，連腳步聲都被吸得模糊。

陳凡用短劍撥開纏在腿上的藤蔓，劍刃劃過葉片時濺起的水珠，落在手背上竟帶著刺骨的涼——明明是白日，周遭的溫度卻像浸在溪水里，連呼吸都裹著濕冷的水汽，順著喉嚨往下沉。

懷里的雪球突然動了，雪白的小腦袋從衣襟縫隙里探出來，紅寶石似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喉嚨里發出細碎的呼嚕聲，軟乎乎的爪子不安地扒拉著陳凡的衣料。

陳凡立刻頓住腳步，掌心攥緊了腰間的短劍，順著雪球的視線望去時，心臟猛地一縮。

前方的樹林盡頭，不知何時漫起了一層霧。不是山間常見的輕薄晨霧，而是帶著灰調的濃白霧氣，像凝固的牛乳般緩緩流動，將邊緣的樹木暈染成模糊的黑影，連陽光落到霧靄表面，都像被吞進了無底洞，連一絲反光都透不出來。

那霧仿佛有生命，正一點點朝著他的方向漫來，所過之處，連林間的蟲鳴都驟然消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怎么會突然起霧？”

陳凡低聲自語，指尖觸到懷里雪球微涼的絨毛，才勉強壓下心頭的慌。地圖上的路線明明白白指向霧中，若繞開，他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可那霧太詭異了，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連風穿過樹林的聲音都被徹底隔絕，仿佛一腳踏進去，就會被從這個世界里剝離。

他蹲下身，輕輕摸了摸雪球的腦袋，小家伙順勢蹭了蹭他的掌心，卻依舊不肯收回目光，眼睛里滿是警惕。

猶豫片刻，陳凡將還是將短劍握在了手中，若霧里真有危險，至少能更快反應。

做好準備，他才抱著雪球，一步一步踏入霧中。

剛進霧里，視線就像被突然蒙上了一層紗，五米外的東西便只剩模糊的輪廓，連自己伸出的手，指尖都帶著朦朧的白。

空氣中的濕冷驟然加重，霧滴落在臉上，涼得像細小的冰粒，順著臉頰往下滑，鉆進衣領里，激得人打了個寒顫。他試著喊了一聲，聲音剛出口就被霧吞了，連回聲都沒有，仿佛周圍只有他一個人，連腳下的路都變得不真切。

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陳凡突然覺得腳下一軟，像是踩在了什么蓬松的東西上。他趕緊停下，低頭用短劍撥開腳邊的霧，借著從霧縫里漏下的微光看去時，胃里一陣翻涌——腳下的地面，竟鋪著一層薄薄的白骨。

那些骨頭大多是細小的獸骨，碎得像被啃過的樹枝，混雜著幾根泛著黃的人類指骨，半埋在潮濕的腐葉里，白骨表面凝著一層霧水，在昏暗里泛著冷光。陳凡猛地后退一步，卻不小心踢到了什么硬物，短刀再次撥開腐葉，一塊帶著裂痕的顱骨露了出來，眼窩是空的，黑洞洞地對著他，像是在無聲地凝望。

他的呼吸瞬間滯住，掌心沁出的冷汗把短劍柄都浸濕了。

這霧里到底藏著什么？這些骨頭是誰的？是和他一樣誤入此地的人，還是……被霧里的東西殺死的？

正想著，懷里的雪球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嗚咽，猛地鉆進他的衣襟深處，連腦袋都不肯露出來，小小的身體在他懷里瑟瑟發抖。陳凡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握緊短劍屏住呼吸，側耳細聽——霧里傳來了聲音。

不是風聲，也不是獸吼，是“咯吱、咯吱”的響動，像是干燥的骨頭在互相摩擦，又像是有人踩著碎骨在走路，那聲音由遠及近，帶著令人牙酸的頻率，順著霧氣鉆進耳朵里，每一聲都像刮在心上。他下意識地朝著聲音來源望去，只見霧中緩緩浮現出幾道佝僂的黑影，看不清模樣，只能看到它們移動時，輪廓在霧里忽明忽暗，伴隨著越來越近的“咯吱”聲。

陳凡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他抱著雪球，一步一步往后退，試圖退出霧區，可身后的霧像堵墻，無論他退多遠，都依舊被裹在這片灰白里，而那些黑影越來越近，他甚至能隱約看到它們光禿禿的腦袋——像是沒有皮肉，只有骨頭的形狀。

“不行，得先離開這里！”陳凡咬了咬牙，轉身就往回跑。可剛跑兩步，腳下就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他踉蹌著扶住旁邊的樹干，才沒摔下去。低頭一看，竟是一根粗壯的腿骨，不知何時從腐葉里翻了出來，橫在路中間。

而此時，那些黑影已經停在了他前方十米外的霧里，不再移動，卻有更清晰的“咯吱”聲傳來，像是在“注視”著他。陳凡握著短劍的手在抖，懷里的雪球還在發抖，他能感覺到，霧里的東西在等，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將他拖進這片白骨累累的霧中，成為新的骨屑。

他深吸一口氣，將先前從營地順來的火折子掏出來吹亮。橘紅色的火光在霧里撐開一小片光亮，勉強照亮了身前的路，也讓他看清了地面——

這哪里是路，根本是一條被白骨鋪就的小徑，骨頭層層疊疊，有的還連著破碎的衣物碎片，沿著小徑往霧深處延伸，不知通向何方。

而地圖上的路線，竟與這條白骨小徑完全重合，一直指向霧的盡頭，指向那片連火光都照不透的濃白里。

陳凡攥著火折子，看著眼前的白骨小徑，又看了看前方靜立的黑影，只覺得渾身發冷。這霧，這骨徑，分明是一個陷阱，一個等著他自投羅網的陷阱。可除了往前走，他別無選擇——后退是未知的山林，往前至少有地圖指引，哪怕前方是更深的危險，也比困在這片霧里，等著被黑影撕碎要好。

他把火折子舉得更高些，橘紅的光映著他緊繃的臉，懷里的雪球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決心，輕輕蹭了蹭他的掌心。陳凡咬了咬牙，邁開腳步，沿著白骨小徑，一步一步朝著霧的深處走去，身后的黑影依舊靜立，只有“咯吱”聲，在寂靜的霧里，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