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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什么叫規矩

那里支著個簡陋的涼茶攤,幾張油膩膩的小桌旁,坐了幾個打扮與碼頭苦力截然不同的男人。

為首的那個,身材精瘦,穿著件當時頗為時髦的尖領花襯衫,領口兩顆扣子沒系,露出小半截紋著青黑色毒蝎的胸膛。

正是這一帶頗有點惡名的混混頭——山哥。

他身后站著兩個同樣流里流氣的馬仔,抱著膀子,目光不善地掃視著周圍。

阿輝臉上堆著一種近乎諂媚的笑容,湊到小桌旁,眼神卻不自覺地飄忽著,飛快地掠過山哥旁邊那個穿著緊身紅裙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很年輕,燙著一頭夸張的大波浪卷發,臉上抹著厚厚的脂粉,紅唇鮮艷欲滴。

她緊挨著山哥坐著,紅裙的領口開得極低,露出一大片晃眼的白膩。

阿輝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樣,在那片刺目的雪白上黏了幾秒。

他看得有點忘形,喉結甚至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山哥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瞬間凝固。

涼茶攤周圍的空氣驟然冷了下去。

“阿輝。”一聲暴喝在不遠處響起。

是陳啟冬。

他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丟下還在爭執的魚販子,大步流星地沖了過來,一把抓住阿輝的胳膊就往回拽。

陳啟冬壓低聲音,帶著恐懼:“你找死啊,眼睛往哪看呢,那是山哥的女人。”

阿輝被拽得一個踉蹌,胳膊生疼,臉上那點諂媚的笑僵住了,隨即涌上慌亂和不忿:“阿爸,我…我沒看什么,就打個招呼……”

他試圖辯解,聲音卻在山哥冰冷的目光下越來越小,眼神躲閃著,不敢再看那紅裙女人一眼。

山哥沒說話,只是慢條斯理地從桌上拿起一個空了的玻璃汽水瓶。

他身后的兩個馬仔立刻上前一步,堵住了陳啟冬父子后退的路線。

周圍幾個原本在喝茶看熱鬧的閑人,也悄悄地挪開了位置。

“打招呼?”山哥終于開口了。

“我馬子胸上刻字了?還是你他媽沒見過女人?”

本來今天就不爽,才被那個叼毛叼了一頓,現在居然有人敢往槍口上撞,他這個“山哥”簡直當得跟一條狗一樣。

剛好,干脆就拿這個撲街開個刀,等會……

“山哥,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陳啟冬慌忙把阿輝死死護在身后,佝僂著腰,黝黑的臉上擠出卑微討好的笑容,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

他高大的身軀此刻顯得異常緊繃。

“小孩子?”山哥嗤笑一聲,嘴角扯出一個殘忍的弧度。

他不再看陳啟冬,那雙陰鷙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陳啟冬身后、臉色煞白、抖如篩糠的陳阿輝。

“老子今天就教教他,什么叫規矩!”

話音未落,山哥手里的空汽水瓶沒有任何預兆地狠狠砸了下去。

陳阿輝連慘叫都只發出半截,整個人猛地向后仰倒,被陳啟冬死死護住的身體帶得一陣踉蹌。

山哥的動作卻快得驚人,砸碎瓶子的右手毫不停頓,順勢就從后腰一抹。

一道冷森森的寒光閃現。

那是一把尺長的砍刀。

刀身狹窄,刃口磨得雪亮。

目標,正是阿輝那只下意識抬起、試圖阻擋的手。

“住手!”陳啟冬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將幾乎癱軟的阿輝完全拉向自己身后。

“啊——”陳啟冬喉嚨里滾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

看著眼前這一幕,陳阿貴只覺得一股冰冷的液體猛地沖上頭頂,又在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玻璃瓶在阿輝臉上爆開,血和碎牙飛濺,父親佝僂著背撲上去,卻生生的受了一刀。

“阿爸——”

陳阿貴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撞開身前一個被嚇呆的搬運工,朝著那片猛撲過去。

山哥那一刀劈實,臉上沒有絲毫動容。

他甚至沒看倒在地上抽搐、斷指處血流如注的阿輝,也沒看被他一刀幾乎劈開肩膀、生死不知的陳啟冬。

他只是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動作隨意得像甩掉幾點水漬。

“不長眼的東西,這就是教訓。”山哥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漠然。

“阿爸。”陳阿貴已經撲到跟前,他伸出顫抖的手,想扶住父親,卻又不敢觸碰那猙獰的傷口。

“阿爸,你撐住。”

阿貴脫下自己身上那件破舊、沾滿魚鱗的外套,手忙腳亂地、帶著絕望的顫抖,試圖堵住父親肩背上那個不斷涌出溫熱液體的巨大創口。

粗糙的布料瞬間被浸透、染紅,變得沉重而粘膩,血根本止不住,反而順著他的指縫往外涌。

就在這時。

“洪興堂辦事,閑人滾開。”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更多的怒吼匯成一片:“眾海幫的雜碎,滾出來受死。”

原本因山哥行兇而陷入短暫死寂的人群,瞬間爆發出更龐大、更混亂的驚叫和哭喊。

籮筐被踢翻,魚蝦在無數只腳下被踩成腥臭的肉泥,扁擔、貨箱四處飛砸,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嚎、男人的怒罵和慘叫混雜在一起。

陳阿貴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變震得腦子嗡嗡作響。

他下意識地死死護住身下氣息奄奄的父親,抬起頭。

只見碼頭通往倉庫區的狹窄通道,兩股截然不同的人馬,對撞在一起。

鮮血在混亂奔逃的人群縫隙中,第一次如此大規模地、肆無忌憚地潑灑開來。

這不是打架斗毆,這是赤裸.裸的、你死我活的幫.派血.拼。

是人間煉獄。

陳阿貴死死抱著父親,蜷縮在混亂人群的邊緣,一個傾倒的魚筐后面。

父親身體的熱度正在飛速流逝,粘稠溫熱的血浸透了他的褲子和手臂,那股濃重的鐵銹味直沖鼻腔。

“阿爸…阿爸,撐住,我們走,我們走。”

巨大的求生本能壓倒了一切。

阿貴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離開這里,帶父親離開。

就在他拖拽父親時,眼角余光猛地瞥見——距離他們藏身的魚筐不到五米,靠近一堆廢棄木箱的陰影里,似乎藏著一個人影。

那人影蜷縮著,穿著一身與這碼頭格格不入的、質地精良的月白色旗袍。

她似乎也受了傷,一只手死死按著肋下,指縫間有血滲出。

一個洪興堂的打手,臉上帶著獰笑和血污,顯然也發現了這個落單的“獵物”。

他分開混亂的人群,大步流星地朝那角落里的女人逼近。

那女人似乎也察覺到了致命的危險逼近。

她抬起頭,那雙即使在劇痛和恐懼中也異常清冷的眸子,瞬間鎖定了步步緊逼的打手,又飛快地掃過周圍,絕望地發現沒有任何遮蔽物和退路。

打手離她只有三步之遙了。

陳阿貴的心跳在那一刻幾乎停止。

救她?

可父親還在血泊里奄奄一息,阿輝也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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