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老宅里非常沉靜，沒有一絲人聲。

陸長壽推開半掩著的大門，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除了老宅特有的陳舊氣息外，一股極為濃郁的血腥味飄蕩在空氣里，散都散不開。

陸長壽迅速做出了判斷。

有人死了，且不止一個。

青石板鋪就的庭院小徑上，幾點暗紅的血跡映入眼簾。

沿著血跡往里走，血腥味也越發濃重。

當他走到月洞門時，看到前廳的門檻上，赫然趴伏著一具家丁的尸體。

家丁的眼睛圓睜著，空洞地望著天空，臉上凝固著臨死前的驚駭。

陸長壽瞇著眼，迅速掃視過四周。

前廳里光線昏暗，但足以看清里面的慘狀。

廳堂中央的紅木圓桌旁，管家仰面倒在地上，胸口不知被何種利器刺穿，在驚疑錯愕中死去。

旁邊，兩名負責灑掃的年輕丫鬟蜷縮在角落，咽喉被人割斷，直到死前兩人都緊緊靠在一起。

地上、墻上、甚至高懸的匾額上，都濺滿了血跡。

桌椅翻倒，瓷器碎裂，一片狼藉。

顯然發生過一場極其慘烈的屠殺。

陸攜江果然瘋了。

陸長壽立即出了前廳，向著內院深處走去。

沿途，又陸陸續續地看到了幾具府上下人的尸體。

當走到最深處的祠堂時，陸長壽看到了陸攜江。

這位他名義上的父親，陸氏商會的掌舵人，此刻正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態，癱坐在一張鐵椅上。

他頭顱低垂，花白的頭發被凝固的血液粘成一綹一綹。

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位置，四肢被砍去，腹部被挖開，顯然在生前受到過極其慘烈的虐待。

而在陸攜江尸體的旁邊，一個人影背對著門口，手持著三炷香，靜靜地站著。

是陸青屹。

他面朝著張臨時挪來的供桌，原本祠堂里供奉的牌位被胡亂推倒，一個略顯陳舊的漆黑牌位正屹立在供桌正中。

陸長壽只一眼便看清楚了上面的名字，龐闊海。

這個人陸長壽認識，是陸攜江的結義大哥，自己故去的大伯。

感覺到有人來了，陸青屹將手上的三炷香插入到香爐里，轉頭看向陸長壽。

他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錯，臉上一直帶著笑意。

“長壽，你來了。”

盡管眼前的所見超出了心中的預期，但陸長壽仍舊保持著平靜。

他只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在等待陸青屹開口。

“你很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來以為你會恐懼、會憤怒，卻未曾想過，你會這般平靜。”陸青屹說道。

“還是有一些驚訝的。我本來以為想要殺我的，是陸攜江。”陸長壽誠實說道。

“他的確想要殺你，只不過在那之前，就先一步被我殺死了。”

陸青屹走到陸攜江的尸體旁，非常得意的看向陸長壽。

“所以你應該感謝我，沒讓你被這個老家伙血祭。你的母親、哥哥、姨娘，都已經被他先后血祭掉了。”

“可我想不明白，為什么你會殺他。”

“其實很簡單，因為我姓龐。”

陸青屹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冷漠。

“我的父親，也是陸攜江的結義大哥，他們二人再加上趙長河、程衛湖共同創建了現在的陸氏商會。

可陸攜江為了圖謀這份產業，竟背信棄義地殺死了他的結義兄弟，不然的話，這陸氏商會應該姓龐的。

我也因此成為了孤兒，后來流落到觀音禪院，結識了其他四位兄弟姐妹。

可是天意弄人，慧聰老和尚聯系了一批商人為觀音禪院捐款，陸攜江對這件事情很感興趣，并親自去了觀音禪院一趟。

也幸虧他當時沒有將我認出，不然的話，我可能這輩子也無法替父親報仇了。”

“所以后來是他殺死了慧聰老和尚？”

陸青屹不置可否，接著說道：

“陸攜江需要一批人幫他收集黑太歲，我們幾個孤兒便成了最好的人選。

他殺死了慧聰老和尚后，為我們幾個孤兒提供了住所，為我們找來了法門修行，讓我們成為方士。

當時我那幾個兄弟，甚至可笑的以為看到了希望，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遭受虐待了。

可這陸攜江，不過是另外一個慧聰罷了。

他對外保持著陸氏商會東家的形象，其實早就由于修煉盜伐五行，變成了一只邪祟。

由于要時時刻刻披著人皮，陸攜江每日都要承受極大的痛苦，他無處發泄，便以虐待我等兄弟為樂，在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都留下了永久性的傷痕。”

聽到這里，陸長壽算是搞明白了，觀音教的五人與陸攜江，其實壓根不算是一路人。

怪不得他們會出手劫持陸氏商會的貨船，又三番兩次對自己下手。

他繼續問道：

“可他這么對你們，你們為什么還要幫他收集黑太歲？”

“我們別無選擇。”陸青屹干脆利落地回答道，“陸攜江非常的不簡單，他在成為邪祟前，就是實力非常強大的方士，我們幾個遠不是他的對手，明面上也不敢違背他的意思，只能在背地里用一些手段。

但事實上，幫他收集黑太歲，也算的上是一個機會。在舉行血祭儀式的前幾天里，陸攜江會變得非常虛弱，只有趁著這個機會，我才能將他殺死。”

話到此處，有關于觀音教的所有疑問，陸長壽心里都得到了解答。

陸青屹繼續說道：

“我現在感覺非常輕松，直到今天。我終于替我爹報了仇，也能為我死去的兄弟姐妹們，做出一個交代。

只是……”

陸青屹瞇眼看著陸長壽，語氣愈發冰冷。

“只是我還剩下一件事，沒有完成。那便是先殺了你，再去殺了陸長喜，陸長佳兩個賤人，把我父親留下的這份產業，從你們陸家手中奪回來。”

陸長壽仍舊站在原地，在陸青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便已將三枚辛元通寶扣在了手里。

兩人在原地對視了一會兒，陸長壽突然抬手，將三枚辛元通寶全數擲出。

就在銅錢掠過的剎那，陸青屹整個人突然化開了，變成了一道濃黑的影子向周圍散去。

與此同時，周圍一切的影子仿佛都受到了感召。

老樹下、廳堂里、墻根旁……

幾乎視線里的每一道陰影都開始扭曲、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