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雨夜之后，天璇峰頂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清詞依舊沉默地練劍、修行，在凌墟冰冷的目光下引動焚心炎火。

蒼白的面容下是更深的沉寂，那雙漂亮的眼睛偶爾會在無人注意時掠過一絲極淡的疲憊。

她將死咒發作的虛弱掩飾得很好，連凌墟也未曾察覺——或者說，他察覺到了什么，卻將這歸結于她修煉火靈根到了某個關鍵瓶頸。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瑤光峰，刑律殿。

銀白的玄鐵座椅上，刑律長老冷無鋒端坐上位。

他面前懸浮著一面古樸的溯影鏡，鏡面光影流轉，赫然是那個雨夜，清詞蜷縮在石屋地上痛苦痙攣的畫面片段。

雖然無法聽到聲音，也無法看全掌心字跡，但那痛苦扭曲和突然出現的幽藍光芒，以及清詞瞬間劇變的臉色，都清晰地呈現在鏡中。

冷無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鷹隼般的銳利眼眸中，寒光更盛。

“清詞……鮫人么……”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果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潛伏十年，所圖非小。”

他沒有立刻發作。凌墟的態度不明，劍尊的怒火無人能承受。他需要確鑿的證據，需要一擊必殺的機會。

他像最耐心的獵人，調動瑤光峰最隱秘的力量，將勢力無聲地探向深海。

與此同時，清詞完成了系統頒布的一個又一個小任務：

【日常任務：為凌墟擦拭佩劍‘寂淵’。獎勵：積分+1】

她沉默地執行，指尖拂過冰冷劍鞘。

【支線任務：在天璇峰寒潭靜坐三時辰，壓制火靈根躁動。獎勵：積分+5】

她在寒潭中閉目，任由冰冷與體內灼熱的焚心炎對抗，經歷一場無聲的酷刑。

【特殊任務：于月圓之夜，引動焚心炎火，在凌墟洞府外演練‘寂滅劍訣’第七式。獎勵：積分+50，解鎖初級積分商城】

當最后一點積分入賬，系統提示音帶著一絲詭異的雀躍：【叮！初級積分商城已解鎖！宿主可隨時查看兌換！】

清詞淡淡地在意識里“嗯”了一聲，沒有分出神識去查看那個所謂的商城。

積分商城能換到什么？能換到解除死咒的解藥嗎？能讓她痛快死了嗎？

如果不能，那對她而言，毫無意義。

她連最后一點好奇心都早已在三百年的循環里磨滅了。

時間在壓抑中流逝，終于，又一個月二十三日，在陰云密布的黃昏悄然降臨。

這一次，清詞沒有留在石屋。

她剛剛在凌墟的洞府中，承受了一次關于劍意凝練的指點。

凌墟的氣息凜冽，壓得她體內的焚心炎都要凍結。

當她走出洞府，踏入熟悉的風中時，那股源自血脈深處令人絕望的悸動，再度發作。

劇痛毫無預兆地爆發，比上一次更加兇猛。清詞眼前一黑，身體猛地一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強站穩沒有倒下，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

不能在凌墟的洞府前！

逃離的念頭閃電般劈開她因劇痛而混沌的意識。她強忍著靈魂被撕裂的痛覺，調動起僅存的力氣化作一道赤色流光，跌撞地沖向天璇峰后山最僻靜的一處斷崖寒潭。

噗通——

潭水瞬間將她淹沒。

刺骨寒意與體內劇痛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足以讓人崩潰的痛苦。

清詞沉在潭底，褐色的長發在水中散開，金色的眼瞳因劇痛而大睜著，映照著水面晃動的、破碎的昏暗天光。

死咒的力量瘋狂啃噬著她的神魂，要將她拖入永恒的黑暗。而更深的絕望，是這種痛苦將無窮無盡，每月一次，永無解脫。

結束吧？

這個念頭從未如此刻般清晰而強烈，比起背叛凌墟，比起那荒謬的感化任務，比起永無止境的折磨，徹底的湮滅才是唯一的仁慈。

深海千年死不掉，不代表在這里也死不掉。這具身體，這源自鮫人王的血脈詛咒，或許就是突破口。

狠厲的決絕自她心底爆發，清詞不再壓制體內那本就因死咒而狂暴的焚心炎火，反而以全部意志，瘋狂催動。

轟——！

寒潭底部，驟然爆發出刺目的赤紅光芒，烈焰自清詞體內噴薄而出，瞬間將冰冷的潭水煮沸蒸發。

狂暴的火靈根力量失去了所有約束，帶著毀滅一切的暴戾，瘋狂反噬其主。

她的經脈在焚燒，血肉在焦化，靈魂在烈焰與死咒的雙重夾擊下發出無聲哀鳴。

【警告！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急速衰竭！靈魂能量異常波動！強制終止！強制終止！】系統的警報聲尖銳到刺破耳膜，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但清詞不管不顧，她主動擁抱毀滅。

金色的眼瞳在赤紅的烈焰中，映照著瘋狂與解脫的渴望。

就在她感覺意識即將被徹底焚毀，靈魂即將徹底崩解的剎那——

嗡！

時間……凝固了。

焚燒的烈焰，沸騰的潭水，撕裂神魂的劇痛，系統瘋狂的警報……一切的一切，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緊接著，一股無法抗拒的、源自世界規則本身的巨大力量，粗暴地抹去了剛剛發生的一切。

場景……回溯。

清詞猛地睜開眼！

她此刻站在寒潭邊，衣衫完好，身體沒有任何被焚燒的痕跡。冷風卷著枯葉吹過斷崖，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剛才那場慘烈的自毀，仿佛只是一場過于逼真的噩夢。

只有神魂深處殘留的撕裂感，以及掌心的灼熱，提醒著她剛才發生了什么。

她又失敗了。

又一次，被強行拖回了這個煉獄。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火山般在她死寂的心底轟然爆發。

“為什么？！”清詞的聲音嘶啞干裂，第一次在意識中對著系統發出了近乎咆哮的質問，“為什么連死都不行？！深海死不掉，在這里也死不掉？！這該死的回溯到底是什么？！”

系統沉默了。

機械音仿佛也因剛才的驚險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宿主權限不足，無法查詢核心規則】它試圖用冰冷的程序語言搪塞。

“權限不足？”清詞金色的雙眼在暮色中亮得駭人，里面翻涌著毀滅的火焰，“好，那我換個問題。”她的聲音冷得像冰，“告訴我，凌墟為什么會墮魔？他心里的‘毀滅之念’到底是什么？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感化任務的核心，你比誰都清楚！”

系統陷入了更長的沉默。斷崖上的風似乎都停滯了。

良久，那冰冷的機械音才再次響起，這一次，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

【資料解封，讀取關鍵歷史節點……】

【目標人物‘劍尊·凌墟’，墮魔直接誘因：其唯一的真傳弟子，鮫人公主‘清詞’，因拒絕執行鮫人王竊取‘九重天闕圖’與‘衍天盤’的命令，身中‘噬心鎖魂咒’……】

清詞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和現在一樣。

【凌墟察覺后，攜其遍訪滄溟，求取解咒之法】系統的聲音毫無波瀾，卻描繪著最殘酷的畫面，【正道巨擘，懼鮫人與海族報復，懼卷入紛爭，懼天衍宗勢大失衡，皆閉門不見】

【魔道巨梟，覬覦重寶，提出以‘衍天盤’交換秘法，被天衍宗掌門拒絕】

【最終，于‘回春谷’外，百草真人洞府前】系統的聲音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卡頓，【凌墟跪求七日七夜，風雪加身，劍氣自封，以劍尊之尊，折盡一身傲骨】

跪求？

那個高高在上冰冷孤絕如萬載寒峰的男人……跪在風雪中七日七夜？

【百草真人終未開門，言：‘此咒無解，天命難違，請劍尊節哀。’】

【清詞于凌墟懷中咒發，神魂崩碎而亡】

【凌墟道心崩殂，認為此界規則腐朽，眾生冷漠，皆該為清詞陪葬。曾經斬魔的寂滅劍意汲取了禁界的魔力，墮落為滅世魔劫】

系統的聲音停止了。

斷崖之上，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冰冷的晚風，吹動著清詞額前汗濕的褐色發絲。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望著遠方沉入暮色的云海，眼里翻涌著復雜到極致的情緒。

不是同情，不是憤怒，不是悲傷。

是一種更深沉的荒謬，和疲憊。

原來如此。

原來那個要她感化的瘋子，那個滅世的魔頭，是為了未來的“她”而瘋的。

為了一個寧死不屈的“清詞”，跪求無門，眼睜睜看著“她”死在懷中。

感化？

用“愛”和“溫暖”？她做不到。

清詞緩緩地沒入寒潭中化為鮫人，單薄的肩膀在暮色中微微顫抖。

月光，不知何時穿透了云層，慘白地灑在斷崖上，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