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堯光帶著清詞找到開陽峰的長老錢有道時，果然被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頓。

“沈堯光！你當開陽峰是什么地方？收容所嗎？！”錢有道圓臉漲得通紅，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沈堯光臉上，“宗門剛遭大劫，正是嚴查細作、整肅門風的時候！你倒好，隨便從山下撿個來歷不明毫無修為的丫頭就往里塞？嫌命長了是不是？！”

沈堯光被罵得抬不起頭，只能硬著頭皮辯解：“錢師叔息怒！清詞姑娘她……她身世清白，遭遇海難孤苦無依，只是想尋個安身之處！弟子看她心性純善，絕非……”

“純善？哼！”錢師叔冷笑一聲，小眼睛銳利地掃過一旁安靜站著的清詞。少女一身綢布衣衫，低著頭，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脖頸，褐色發絲垂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尖尖的下巴和緊抿著沒什么血色的唇。

她站在那里，像個沒有生氣的瓷娃娃，對這場因她而起的風暴置若罔聞。

這種過分的安靜，反而讓錢有道心里有點發毛。他精于算計，最擅長看人眼色，卻在這丫頭身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沒有惶恐，沒有哀求，甚至連一絲被輕視的憤怒都沒有。

【警告：目標人物‘開陽峰執事長老·錢有道’對宿主產生警惕與評估。請宿主適當表現‘柔弱無助’或‘懇求’情緒，降低風險。】系統在清詞腦中提示。

清詞眼皮都沒抬一下。表現情緒，這不是她擅長的，隨便吧。

錢師叔皺著眉，又上下打量了清詞幾眼。這丫頭雖然看著弱不禁風，但容貌……確實太過惹眼了些，尤其那雙低垂著也能感覺到漂亮的眼睛。把她放在人來人往的開陽峰，萬一惹出什么麻煩……

他煩躁地揮揮手：“行了行了！算我倒霉！沈堯光，人是你帶來的，出了事你第一個擔著！”他隨手翻開一本厚厚的名冊，指尖劃過，最后停在一處：“天權峰丹房那邊正好缺個灑掃庭院的丫頭，清凈，活也不重。就讓她去那兒吧！記住，管好你的嘴，也管好她！只準在指定區域活動，敢亂跑一步，立刻逐出山門，你也給我滾去寒淵禁閉！”

“是是是！多謝錢師叔！弟子一定嚴加管教！”沈堯光如蒙大赦，連忙拉著清詞行禮告退。

于是，清詞成了天權峰丹房外圍一個最不起眼的掃地雜役。

日子沉悶而一成不變。

天權峰的環境確實清幽，藥香彌漫。分配給清詞的區域是丹房后方一大片連接著藥圃的青石庭院和幾條僻靜的回廊。

活計很簡單：每日清晨，在丹房正式開爐前，將落葉、灰塵清掃干凈；傍晚，再將白日里零星飄落的雜物清理一遍。

沒有人與她說話。丹房的正式弟子和內門仆役，看她的眼神都帶著一種疏離的審視，仿佛她是什么不潔之物被丟到了這片清凈地。偶爾有幾個面相刻薄的雜役，會故意將藥渣倒在剛掃凈的路上，或是用鄙夷的語氣指使她去做些額外的事，比如清理藥圃邊角堆積的腐葉爛泥。

清詞照單全收，她每天準時出現，沉默地揮動掃帚。

粗糙的竹枝磨礪著掌心，留下淺淡的紅痕。褐色的頭發被她隨意地用一根布條束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在陽光下顯得越發澄澈的金色眼瞳。

她懶得社交的態度，在那些人眼中成了懦弱可欺的證明。排擠和捉弄漸漸變本加厲。有人“不小心”將水潑在她剛掃凈的地面；有人在她必經的回廊上灑下濕滑的苔蘚泥；甚至有人在她休息的石凳上涂了粘稠的、散發著怪味的藥膏。

【檢測到持續性惡意行為，輕微影響任務環境。宿主可選擇……】系統的提示音帶著一絲分析腔調。

“不急。”清詞在意識里打斷系統。她越是過得更慘，就越能勾起別人的同理心，還能降低對方的防備。

她就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頭，激不起任何波瀾，也吸收不掉任何污濁。時間就在這日復一日的清掃、被捉弄、再清掃中，悄無聲息地滑過了半年。

半年后的某一日，天權峰的氣氛明顯不同往日。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雜著興奮與緊張的躁動。連平日里對清詞頤指氣使的那些雜役，也收斂了不少，神色匆匆，低聲議論著什么。

清詞依舊在回廊下清掃落葉，對周遭的變化置若罔聞。直到一個平時最愛刁難她的胖女人，臉上堆著一種不懷好意的假笑，快步走到她面前。

“喂！掃地的！”女人聲音尖利，“前頭演武場人手不夠，臨時抽調雜役過去幫忙搬東西！你，趕緊跟我來！”

演武場？清詞記得那是天璇峰外門弟子平日練功和考核的地方，離她負責的區域很遠，屬于嚴禁雜役靠近的核心區域之一。

她停下掃帚，看向對方，眼里帶著一絲無聲的詢問。

女人被她盯得心頭一虛，隨即又挺起胸膛，理直氣壯地呵斥：“看什么看，還不快走！耽誤了選拔大事，你擔待得起嗎？！錢師叔那邊我都說好了！”她故意搬出錢師叔的名頭，又催促道，“快點！就在前頭，搬幾把椅子就好！”

清詞垂下眼簾，她放下掃帚，默默跟在女人身后。

女人腳步飛快，七拐八繞，很快將清詞帶到了演武場外圍。場內人聲鼎沸，聚集了不少身著天衍宗外門弟子服飾的少年少女，還有幾位氣息沉穩的執事和丹師。

場中央，一塊巨大的、散發著溫潤光澤的測靈石矗立著，旁邊還站著幾位明顯地位更高的修士，其中一人正是面容溫和卻眼神滄桑的天權峰主百草真人。

“就是那兒！快進去幫忙！”女人將清詞猛地往人堆里一推，自己則迅速縮到人群后面，臉上露出得逞的陰笑。她根本沒去申請什么調令，只想把這礙眼的丫頭推到眾目睽睽之下，讓她因“擅闖禁地”而受罰，最好被趕下山去！

清詞被推得一個趔趄，毫無防備地跌進了演武場中央，直接撞在了離測靈石最近的一個外門弟子身上。

“哎喲！誰啊？！”

“怎么回事？”

“這誰？怎么穿成這樣？”

“好像……是后面掃地的那個啞巴丫頭？”

場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驚詫的、鄙夷的、好奇的、惱怒的，齊刷刷地聚焦在突然闖入，穿著粗布雜役服格格不入的清詞身上。

負責主持選拔的一位執事臉色一沉，厲聲喝道：“大膽！哪來的雜役？竟敢擅闖資質選拔重地！還不速速離開！”

清詞站穩身體，眼神掃過周圍一張張或憤怒或嘲諷的臉，最后落在那位發話的執事身上。她張了張嘴，想解釋是被人帶來“搬椅子”的，但看著對方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惡，又覺得解釋毫無意義，也……很累。

她裝作難過的樣子垂下眼，轉身準備按照執事的命令離開。

“且慢。”

一個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響起，一直沉默旁觀的百草真人開口了。

他的目光落在清詞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這丫頭他有點印象，半年前被塞到天權峰做雜役，沉默得像道影子。

此刻她突然闖入，雖面露難過，可眼中卻無半分惶恐，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靜，那雙金色的眼瞳在陽光下，澄澈得有些奇異。

“既已誤入此地，也算機緣巧合。”百草真人的聲音不大，卻壓下了場中的議論，“測靈石就在眼前。這位……小友，不妨也試一試？”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讓一個雜役測試資質？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簡直是侮辱了測靈石！

“真人！這不合規矩！”那執事急道。

“是啊！她一個掃地的……”

“她能有什么資質？別浪費……”

百草真人抬手，止住了眾人的喧嘩。他的目光依舊落在清詞身上，帶著一種醫者特有的觀察力。他總覺得，這丫頭身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

清詞停住了腳步。她回頭，盯著那塊巨大的測靈石。

【觸發特殊事件：資質檢測。檢測到宿主載體存在特殊能量波動，強烈建議宿主進行測試！或可解鎖關鍵助力！】系統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興奮？

清詞皺了皺眉。系統很少如此激動。特殊能量波動？

她這具鮫人身體，除了能在水里呼吸，還有什么特殊之處？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蒼白的手掌。

“小友？”百草真人再次開口，語氣溫和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算了。清詞心里嘆了口氣。既然系統都建議了，試試也無妨，省得麻煩。

她木然地轉過身，在無數道或鄙夷或看好戲的目光注視下，一步步走向那塊巨大的測靈石。

她伸出手，指尖帶著常年勞作留下的薄繭，在無數道目光的聚焦下，輕輕按在了冰涼的測靈石表面。

一秒。

兩秒。

三秒。

測靈石毫無反應，如同死物。場內頓時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嗤笑聲。

“看吧！我就說！”

“廢物！趕緊滾下去吧！”

“真是浪費真人的時間……”

胖女人躲在人群后，得意地笑了。百草真人的眼中也閃過一絲失望，或許是自己多心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塵埃落定，執事準備再次呵斥清詞滾蛋的瞬間——

嗡！！！

一聲低沉而宏大的嗡鳴，驟然從測靈石內部響起！！

緊接著，一道熾烈到極致的紅光，猛地從清詞的掌心與測靈石接觸的地方爆發出來！

那光芒并非普通的火焰之色，而是帶著一種近乎透明仿佛能焚燒靈魂的純粹與暴烈！

紅光沖天而起，直貫云霄，將演武場上空灰蒙蒙的云層都染上了一層妖異的赤紅。

狂暴灼熱的氣息，如同實質的浪潮，轟然席卷了整個演武場。

“啊——！”

“好燙！”

“我的眼睛！”

距離最近的外門弟子們慘叫著后退，被那純粹的光和熱灼傷了眼睛和皮膚。

“這……這不可能！”執事失聲驚呼，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

百草真人猛地從座位上站起，溫和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極致的震驚與駭然。他死死盯著被紅光包裹、身影顯得模糊不清的清詞，失聲叫道：“焚心炎火，變異……火靈根？！”

整個演武場，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震撼與灼熱之中。只有那沖天的紅光，和紅光中心，那個面無表情對自身引發的滔天異象毫無所覺的褐發少女，成了天地間唯一的焦點。

清詞微微蹙著眉，感受著掌心傳來的灼痛感。金眸在熾烈的紅光映照下，顯得越發妖異。

她只覺得……好吵。